第1章 夜雨骨香

戌时的更鼓碾碎雨幕，苏瑶用银针挑开义庄窗缝里新结的蛛网。三日前贴的符咒被雨水泡得发胀，朱砂顺着青砖缝淌成血泪似的沟壑。她将艾草灰混着雄黄粉撒在验尸台西周，腐臭味立刻被压成一线腥甜。

"师父，您总说活人嘴里跑马车，死人身上写冤书。"她咬开火折子，幽蓝的火苗舔上铜盆里的皂角，爆开的火星映亮台上发青的尸体，"今夜您可得给我指条明路。"

柳叶刀贴着尸体下颚划开时，腐液混着雨水在台面蜿蜒成诡异的图腾。苏瑶忽然顿住——死者喉骨处三道裂纹细若蛛丝，在火光中泛着幽蓝。这是"碎玉掌"的痕迹，师父的验尸笔记里写过，前朝御林军教头的绝学，出掌时内力分三股，专碎叛徒喉骨。

"叮！"

银针突然在尸体心口颤动，苏瑶后颈寒毛倒竖。冷梅香混着血腥气漫过满室尸臭，有冰凉的东西贴上她后颈："苏姑娘剖尸的手势，倒比教坊司的花娘弹琵琶还好看。"

她反手甩出三根浸毒的银针，手腕却被铁钳似的手指扣住。那人指腹的薄茧碾过她腕间跳动的血脉，低笑裹着热气喷在耳后："这么急着给未来夫婿下毒？"

"世子爷说笑，我可不收药罐子当聘礼。"苏瑶肘击身后人的肋下，趁机旋身退到墙角。火光摇曳中，传闻中病骨支离的镇南王世子正斜倚棺材板，苍白似玉的面庞半隐在阴影里，玄色衣襟微敞，露出锁骨处蜿蜒的暗红胎记，像条蛰伏的毒蛇。

楚辞把玩着她的柳叶刀，刀尖挑起半截腐烂的肠衣："令师暴毙那夜，可是冒着雷雨剖验一具货郎？"他突然闷咳起来，指缝渗出的血珠滴在验尸录上，晕开朵朵红梅，"巧得很，那艘运官银的漕船...咳咳...当晚就泊在验尸的码头。"

苏瑶瞳孔骤缩。半月前师父七窍流血倒在这张验尸台上，手里还攥着从货郎胃囊取出的金箔。官府来人时，那具尸体却凭空消失，只留给她一句"突发心疾"的判词。

"世子不如先解释这个。"她突然抓起腐尸的胃囊掷过去，腐液溅上楚辞绣着暗纹的袖口，"您袖口沾的伽蓝香，和这具尸体指甲缝里的残渣可是同源？"

楚辞闪身避开，玄色大氅扫翻满地艾草灰。他鬼魅般贴近，染血的唇几乎贴上她颤抖的睫毛："上月西域进贡二十匣伽蓝香，十八匣在漕船沉没时..."冰凉的手指抚上她颈侧，"跟着三百锦衣卫葬身鱼腹。"

惊雷劈开雨幕，苏瑶在楚辞骤缩的瞳孔里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他腕间命门突然暴起青筋，指腹重重碾过她锁骨："子时三刻，码头第三艘乌篷船。"染着尸毒的血在他掌心凝成暗紫色纹路，"带着你从这具尸体心口剜出的金印来，否则..."

"否则怎样？"苏瑶突然咬破舌尖，血雾喷在他腕间。趁楚辞闷哼后退的刹那，她扯开尸体衣襟——腐肉中嵌着半枚虎符，花纹与楚辞腰间玉佩严丝合缝。

檐角传来机栝轻响，楚辞却低笑着用染血的唇蹭过她耳尖："否则本世子就带着三书六礼，去你师父坟前..."他气息突然紊乱，咳出的血沫沾在她颈侧，"下聘。"

玄色大氅扫过满地尸毒粉，苏瑶攥着虎符的掌心渗出冷汗。突然，她瞳孔剧震——楚辞咳在验尸录上的血渍里，竟浮着几点冰晶般的幽蓝，与她师父七窍渗出的毒一模一样。

暴雨冲刷着窗棂，苏瑶忽然瞥见梁柱阴影里闪着寒光。三枚六棱梅花镖钉着她的验尸笔记，镖尾红绸上绣着蝇头小字："亥时三刻，乱葬岗。"

她扯下红绸时，指尖触到绸缎夹层里的硬物——半枚染血的玉珏，花纹正是师父常年挂在验尸刀上的那块。

"啪！"

铜盆里的皂角灰突然爆开，苏瑶猛地回头。验尸台上的尸体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腐烂的嘴唇诡异地蠕动着。她握紧银针逼近，却发现尸体胸口缓缓浮现血字： 「楚辞不可信」

字迹未干，义庄大门被狂风吹开。风雨裹着个血淋淋的包袱砸在验尸台上，散开的瞬间露出半截青黑的手臂——那手上戴着的翡翠扳指，分明是师父下葬时她亲手戴上的。

"师父..."苏瑶踉跄着去抓那只手，指尖却触到冰冷黏腻的皮肤。扳指内侧突然弹出一枚银针，针尾系着的纸条被血浸透： 「碎玉现，王帐开」

檐角传来瓦片碎裂声，苏瑶抬头正对上双猩红的眼。那黑影扔下个瓷瓶转身欲逃，她甩出银针刺中对方脚踝，却只扯下半片靛蓝衣角——布料上绣着的暗纹，与楚辞大氅内衬的蟒纹如出一辙。

瓷瓶在尸堆里滚了几圈，塞子脱落时飘出缕冷梅香。苏瑶用银针挑起瓶中物，呼吸陡然停滞——这是师父独创的"冰魄散"，中者血脉凝霜，死时七窍结冰。

雷声碾过屋檐，她忽然听见码头方向传来号角声。子时的梆子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