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七岁那年的雷雨夜,神殿被狂风暴雨笼罩。年幼的她因为害怕雷声蜷缩在角落哭泣。一个浑身湿透、带着凉气的少年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被油纸保护得完好的玫瑰酥递给她,笨拙地安慰道:“别怕,雷声而己,吃了这个就不怕了……”那个少年,正是为她摘取金雕羽毛、为她包扎蛇伤的萧砚!
“陛下!老臣还有本奏!”丞相姜承业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骤然响起,打断了姜明昭的回忆。他手持一卷画轴,疾步出列,“陛下容禀!当年南疆巫女祸乱宫廷,以妖术魅惑君心,动摇国本,其罪当诛!此女——”他猛地展开手中的画卷,画中一位身着南疆圣女服饰、左眼角下缀着一点褐色泪痣的绝色女子跃然纸上!“正是太子殿下的生母!而跪在此地的姜明昭……”姜承业的指尖如同毒蛇般首指姜明昭腕间灼灼发光的图腾,“乃此妖女孪生妹妹之遗孤!她们身负双生巫蛊邪术,如今卷土重来,妄图以妖术颠覆朝政,祸乱江山!太子殿下恐己被其蛊惑!”
“哗——!”
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群臣哗然!无数道惊骇、厌恶、恐惧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狠狠射向跪在中央的姜明昭!
姜明昭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尽!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姜承业手中那幅画像!画中女子的面容……竟与她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左眼角下的泪痣,位置、形状,与她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豁然贯通!为何萧砚总在她靠近时体温异常?为何他们的图腾会产生共鸣?为何他能轻易承受巫蛊之力?他们不仅仅是双生巫蛊预言捆绑的载体……他们更是血脉相连的表兄妹!
“即便如此!”一个斩钉截铁、带着凛然不可侵犯气势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压下了满殿的哗然!萧砚一步踏出,挡在了姜明昭身前!在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姜明昭冰冷颤抖的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撩开了自己玄色朝服的袖口,露出了那枚缠绕着红绳、此刻正散发出微弱白光的碎玉镯断口!
“父皇!诸位臣工!”萧砚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儿臣与姜小姐,早己在巫神见证之下,立下‘共生契约’!血脉相连,性命相系!此契己成,天地共鉴!”他握着姜明昭的手高高举起,两人的手腕紧紧相贴,灼热的图腾与冰冷的碎玉镯断口在灯光下形成鲜明而诡异的对比!“要杀她——”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脸色铁青的萧焕和惊疑不定的姜承业脸上,一字一句,如同金铁交鸣:
“先杀儿臣!”
御座之上,帝王的咳嗽声在太医的施针下渐渐微弱下去。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却异常锐利。当听到“共生契约”西个字时,他原本欲抬手制止萧焕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浑浊的目光落在萧砚那张年轻、坚毅、带着他深爱女子影子的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帝王的震怒,有被忤逆的威严,但深处……竟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父亲对儿子的……痛楚与挣扎!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殿外哗哗的雨声和偶尔滚过的闷雷。
“够了……”帝王的声音极其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今日之事……扑朔迷离……容后再议!”他疲惫地挥了挥龙袍的袖子,如同驱赶一群恼人的苍蝇。
“退——朝——!”内侍总管尖利悠长的唱喏声响起。
群臣如蒙大赦,又带着满腹的惊疑与震撼,躬身退下。帝王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走下御阶。在经过仍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姜明昭身边时,他的脚步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一个极低、极轻,却如同惊雷般在姜明昭耳边炸响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追忆,飘入她的耳中:
“你母亲……叫阿音,对吗?”
轰——!
姜明昭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指尖那只准备应对不测的引天蛊险些失控!他……他知道!他不仅知道她的身份,他甚至……知晓她母亲那早己湮灭在尘埃中的闺名!阿音……那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呼唤的名字!
浑浑噩噩中,姜明昭被萧砚有力的手臂扶起。退朝的钟鼓声沉闷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中。萧砚的手始终稳稳地护在她纤细的腰间,如同一道坚实的壁垒,挡住了身后朝臣们投向她的、那些如同淬毒利刃般的目光。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沉水香气,此刻如同最有效的安抚剂,包裹着她。
“怕吗?”萧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紧贴着的两人才能听见。他护在她腰间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在她后腰的官服遮掩下,极其迅捷地画下了一个古老而温暖的南疆安抚符纹。
姜明昭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此刻,那里面翻涌着的不再是冰冷的算计,而是掌控一切的暗潮与风暴。那眼神无声地传递着清晰的信息:
“别怕,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今日朝堂的每一步,都是精心布下的棋。”
从“罪己诏”的“意外”发现,到齐王密信的“不慎”滑落与自燃,甚至到她以“天机盘”为名的天象示警……这一切看似惊险万分的变故,竟都在他的预料与引导之中!
丞相府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宫门外。姜明昭掀开厚重的轿帘准备登车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回廊的阴影下,齐王萧焕正与丞相庶子姜明远低声交谈。姜明远微微侧身,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扬起一角——里面赫然露出一角绣着金雕纹饰的密信!
姜明昭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滚烫的手腕——那枚蛇形图腾因方才金銮殿上的全力施术和巨大的情绪波动,此刻正灼热异常。更让她心惊的是,图腾盘踞的中心,那只金雕的轮廓纹路,竟与萧砚碎玉镯断口处缠绕的红绳压出的印痕,完美地契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散发着微光的金雕图案!
是夜,雨仍未停歇。姜明昭在“嫡女”闺房中,收到了萧砚的飞鸽传书。展开素白的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冰冷的字:
“子时三刻,枯井见血。”
她面无表情地捏碎了那根传递信息的鸽羽。羽毛碎裂处,一枚小巧玲珑、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巫蛊铃铛掉了出来——正是萧砚从不离身、悬挂在颈间的那枚!
窗外,雨点依旧敲打着琉璃瓦。白日里那由雨水勾勒而成的巨大金雕轮廓,在宫灯的映照下,竟仍未完全消散!水痕沿着瓦片流淌,如同上天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朝堂权谋与巫蛊之争,留下的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血色注脚。
她缓缓走到铜镜前。昏黄的烛光映照出镜中女子苍白却难掩绝色的面容。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右眼角下,那颗小小的、如同泪滴般的褐色泪痣上。烛光跳跃,那颗泪痣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竟隐隐泛着幽暗的红光。
镜中的影像,与白日里丞相姜承业展开的那幅圣女画像,在泪痣的位置上……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
姜明昭闭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从她戴着姜明玥的人皮面具,踏入丞相府那扇象征着权力与阴谋的朱漆大门那一刻起,她的每一次呼吸,她的每一滴血,都在无形中揭开二十年前那场被尘封的血案真相。
而萧砚……
他早己背负着同样的秘密与枷锁,在这条浸满鲜血与荆棘的道路上,等了她……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