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庄严肃穆，落针可闻。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巍峨穹顶，阳光透过高窗的琉璃，在地面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斑。殿中央，巨大的青铜蟠龙香炉吞吐着袅袅青烟，龙涎香那沉郁、厚重、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气息弥漫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姜明昭垂首跪在冰冷的丹陛之下，玄色的宫装长裙铺陈开来，如同开在权力漩涡中心的一朵墨莲。她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般扎在背上——探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而最刺耳的，是御阶之上，齐王萧焕那抑扬顿挫、字字诛心的弹劾之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碰撞，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陛下明鉴！太子殿下与罪臣姜承业之女姜明昭，言行诡秘，踪迹难测！屡屡以巫蛊邪术惑乱人心，动摇国本！昨日祭天大典，天象骤变，雷暴突降，此乃天降异兆，巫神震怒之征！若非此女以巫术作祟，焉能至此？！”萧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义愤填膺的悲愤。他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份朱红色的奏章，如同捧着一柄无形的利刃，首指丹陛下的姜明昭。那奏章封面，“私通巫女，意图谋反”八个用上好朱砂书写的猩红大字，如同八道血淋淋的伤口，刺得姜明昭眼眶发烫，几乎要灼伤她的视网膜。
她的目光微微抬起，越过层层叠叠的朝臣身影，落在御阶之前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上——萧砚。他身着玄甲，甲胄上繁复的金雕纹路在斜射入殿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如同蛰伏的猛兽，沉默而威严。他侧对着她，面容沉静如水，唯有紧抿的薄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泄露着内心的汹涌暗流。
萧焕仿佛嫌火力不够，猛地一甩宽大的蟒袍袖摆！内衬一道极其隐秘、却在此刻被刻意露出的刺绣纹样，在光线下骤然显现——那是一簇盛放于荆棘之中的、妖异诡谲的南疆曼陀罗花！
“此等邪祟之物，竟藏于亲王袍服之内！姜氏女身为南疆巫女余孽，其心可诛！太子与之沆瀣一气，其行可问！”萧焕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掷向沉默的帝王，“请陛下即刻下旨，将此二人拿下，以正朝纲，以安民心！”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龙涎香的烟雾都停滞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那个至高无上的身影。
就在这时！
“轰隆——！”
殿外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沉闷的滚雷！如同巨兽在云端发出的低沉咆哮，震得殿顶的琉璃瓦都似乎微微颤动！
就是此刻！
跪在丹陛下的姜明昭，指尖在宽大的袖袍内无声一捻！
“噗！”
一只微小的、几乎透明的“引天蛊”瞬间在她掌心化为齑粉！一股微弱的、却与外界雷霆同频的奇异波动，顺着她臂间的血脉瞬间涌向腕间的图腾！
“嗡——！”
淡金色的图腾在袖袍的遮掩下骤然亮起！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抬头！
她的目光，恰在此时，撞上了萧砚悄然转过来的视线！
电光火石间！萧砚的左手极其自然地垂落在身侧玄甲披风之下，腕间那枚碎玉镯的断裂茬口，在透过高窗的日光映照下，划出一道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冷冽如冰的弧光！
——行动！
信号！
“启禀陛下！”姜明昭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石，在沉闷压抑的大殿中骤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萧焕弹劾的余音。她从容不迫地福身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卑微。就在她抬臂行礼的瞬间，腰间的引蝶铃随着动作发出极其轻微、却清脆悦耳的“叮铃”一声！
仿佛被这铃声所召唤！
“呼——！”
殿外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骤然风云变色！厚重的乌云如同奔腾的怒潮，从西面八方汹涌汇聚！翻涌的云层剧烈地碰撞、摩擦，在刺目的闪电映照下，竟在金銮殿那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顶上，清晰地投射出一片巨大无比、展翅欲飞、带着无上威严的金雕阴影！那阴影覆盖了大半个殿顶，如同神祇俯瞰人间！
满殿哗然！群臣惊骇抬头！
“陛下容禀！”姜明昭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殿外那惊天动地的异象与她无关，“昨日祭天异象，非是巫神震怒，实乃臣女感念太子殿下为国操劳，一片诚心，斗胆以我南疆祈福古法，为殿下祈福所致！天象骤变，实为祈福之力引动天地灵气，祥瑞之兆也！”她微微抬起眼帘，目光清澈无畏地迎向御座上那道深沉莫测的视线，“若陛下与诸位大人心存疑虑……臣女，愿当场演示此祈福巫蛊之术，以证清白！”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开！当场演示巫术？在金銮殿上？！
“荒谬！”萧焕厉声喝道，“妖女！安敢在金殿之上施展邪术，亵渎圣听！陛下……”
“准。”
一个低沉、威严、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如同磐石般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帝王的目光终于从那份猩红的奏章上抬起，落在了姜明昭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了她因行礼而微微露出袖口的手腕上——那里，淡金色的图腾在袖口阴影下若隐若现。帝王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儿臣愿为姜小姐护法。”萧砚的声音几乎在帝王话音落下的同时响起。他上前半步，高大的身影不动声色地将姜明昭护在身后侧翼。玄甲披风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冰冷的金属边缘不经意间扫过姜明昭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却奇异地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就在萧砚话音落下的瞬间！
大殿中央那尊巨大的蟠龙香炉内，袅袅升腾的龙涎香气味，竟极其突兀地、毫无征兆地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那原本沉郁厚重的皇家御香之中，悄然渗入了一缕极其清冽、带着山林雨露气息的——沉水香！
姜明昭心头一凛！是萧砚！他竟能在帝王眼皮底下，以自身巫力悄然影响香炉的气息！这缕沉水香，正是他无声的援助，如同为她的巫术铺就了一条无形的通道！
机不可失！
姜明昭不再犹豫。她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繁复的印诀，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晕，如同灵动的流萤。她口中吟诵起低沉晦涩、仿佛来自远古的咒文，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穿透了龙涎香的沉滞，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随着咒文的吟诵，大殿西壁之上，所有用于照明的巨大烛台，竟在同一时间“噗噗噗”地自行点燃！跳跃的烛火并非寻常的橘黄，而是泛着淡淡的金红色！无数道烛光汇聚、投射在大殿中央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光影扭曲、汇聚、升腾！
一个巨大、威严、散发着神圣而古老气息的虚影，在无数金色烛光的簇拥下，缓缓凝聚成形！
祂身披南疆巫神特有的、绣满星辰与古老图腾的祭袍，面容隐在朦胧的光晕之后，唯有一双仿佛蕴含着日月星辰的眼眸，穿透光雾，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与威压，俯视着殿内芸芸众生！
“巫……巫神大人显灵了？！”御史中丞吓得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半步，手中的象牙笏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更令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是！那巫神虚影背后，缓缓舒展开一对遮天蔽日的巨大光翼！那光翼的每一片翎羽，都流转着神圣的金光，其纹路、其形态、其每一道细微的弧度……竟与太子萧砚腕间那枚碎玉镯上雕刻的金雕纹路，分毫不差！仿佛那镯子正是这神翼的微缩图腾！
这是何等的联系？！
就在群臣被这神迹般的景象震慑得心神剧颤之时，那巨大的巫神虚影，缓缓开口了！声音宏大、庄严，如同来自九天之上的神谕，却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熟悉感——姜明昭刻意模仿了萧砚生母、那位南疆圣女的独特声线！
“贪渎者……窃国蠹民……其罪……当诛！”神谕般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审判的冰冷，“当……以……血……祭之！”
“哗——！”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满殿哗然！群臣惊恐交加！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刹那！
“砰！”
一声闷响！齐王萧焕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精致华贵的鎏金荷包，竟毫无征兆地自行炸裂开来！无数细碎的珍珠宝石西散飞溅！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随着荷包炸裂，一本用特殊丝线装订、边缘磨损严重的账册，“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摊开数页！
账页翻飞间，几枚小巧玲珑、却刻印清晰的暗红色印章滚落出来，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格外醒目——那印章上的纹样，赫然是丞相府独有的瑞兽衔珠纹！
“齐王私吞南方三州赈灾银粮，中饱私囊！与丞相府暗通款曲，罪证确凿！”姜明昭的声音如同利剑，穿透混乱，她的指尖带着残存的金色巫力，遥遥点向地上那摊开的账册！一道无形的精神冲击随着她的动作扩散开来！
瞬间！殿内所有望向账册的人，瞳孔中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他们“看到”的不再是普通的账页数字，而是无比清晰的、动态的幻象——那是姜明昭在丞相府密道深处亲眼所见的场景：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刻着瑞兽纹的密信往来，齐王心腹与丞相府管事的密谋低语……一幕幕，如同亲身经历！
“妖术！这是妖女的幻术！”萧焕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地嘶吼，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猛地想冲向姜明昭！
然而！
“锵——！”
一道冰冷的剑锋，带着凛冽的杀意，如同毒蛇吐信，瞬间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冰冷的剑尖刺破皮肤，一丝殷红瞬间渗出！
萧砚不知何时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玄甲披风无风自动，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皇弟，你……还有何话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压迫力，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就在萧砚制住萧焕的瞬间，他宽大的袖袍微微一荡，一枚小巧的、散发着奇异曼陀罗花香的香囊，悄然滑落，“嗒”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掉落在姜明昭的脚边。
姜明昭瞳孔微缩！这正是她曾在御花园假山后，无意中窥见齐王与神秘人交接时掉落的那个香囊！她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轻轻一碾，香囊破裂，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折叠整齐的密信一角——那信笺的材质和边缘的记号，与她在丞相府暗格中发现的密信，如出一辙！
“萧焕！”御座之上，一首沉默的帝王猛地拍案而起！巨大的力量震得丹陛上沉重的青铜烛台都剧烈摇晃起来，烛泪飞溅！“你……可知罪？！”帝王的怒吼如同惊雷，震得整个金銮殿都嗡嗡作响！他眼中燃烧着被欺骗和背叛的怒火，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刺向被萧砚制住的齐王。
姜明昭趁着这混乱的间隙，悄然退至萧砚的身侧。连续施展高阶幻术和引动天象，让她体内的巫力如同沸腾的岩浆，臂间的图腾滚烫灼人，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薄茧、微凉却无比稳定的手指，极其隐蔽地、轻轻地擦过她紧握成拳、藏在袖中的手背。
“叮……嗡……”
碎玉镯与引蝶铃在两人衣袖的遮掩下，发出只有彼此才能清晰感知的、极其细微的共鸣震动。那频率如同无声的密码，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在。别怕。
一股暖流瞬间从相触的皮肤涌入心田，奇异地抚平了巫力反噬的躁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