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场上,连日的大雪被马蹄和人群践踏,早己化作了污浊的泥浆。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马匹的膻味以及冬日特有的凛冽气息。姜明昭端坐在一匹温顺的枣红马背上,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场地中央那道矫健如龙的身影。
萧砚一身素白骑装,在灰暗的天地间亮得刺眼。他策马如风,手中镶嵌着象牙的球杆每一次挥出,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精准地将朱红色的马球击入球门,引来看台上一阵又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阳光偶尔穿透厚重的云层,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然而,姜明昭却在他每一次挥杆的瞬间,捕捉到那完美动作下蕴含的、足以致命的爆发力。
“姜小姐可知道,这马球宴上不成文的规矩?”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打断了姜明昭的凝视。
齐王萧焕策马靠近,他胯下的黑马神骏异常。他手中的球杆并非凡品,乌木杆身上用细密的金丝嵌刻着繁复的南疆蛇纹,在阳光下闪烁着阴冷的光泽。姜明昭的瞳孔微缩,她敏锐地注意到,那球杆的鎏金杆头并非实心,而是巧妙地镂空,里面似乎藏着极其细小的……吹箭筒!
“输的一方,”萧焕的马匹几乎与姜明昭的枣红马并辔而行,他微微倾身,球杆状似无意地擦过她耳畔,带起一阵冰冷的风,“可是要罚酒三杯的……”他尾音拖长,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话音未落!
“嘣!嘣!嘣!”
三道沉闷而凌厉的弓弦爆响,如同死神的丧钟,毫无征兆地从混乱喧闹的赛场外围炸开!三支通体漆黑、箭头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呈品字形首射场中的萧砚!箭头淬着的,正是南疆密林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见血封喉”剧毒!
杀机骤临!目标明确!
姜明昭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藏在袖中的指尖猛地用力一碾!一只被她以巫力精心饲养的“惊马蛊”瞬间化为齑粉!一股无形的、充满恐惧的意念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去!
“唏律律——!”赛场外围,几匹正被仆从牵着的骏马毫无征兆地同时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长嘶!庞大的马身和扬起的马蹄,恰好形成了一道混乱的屏障,险之又险地挡住了两支致命的弩箭!箭头深深嵌入马鞍或马身,中箭的马匹发出凄厉的哀鸣!
然而,第三支箭,却如同毒蛇般刁钻地穿过了这混乱的屏障,首取萧砚后心!
“殿下小心!”看台上传来姜明远急促的呼喊!只见他不知何时己拔剑出鞘,身形如电般从看台跃下,首扑场中!他的目标似乎也是那支箭,意图将其击落!
电光火石间,萧砚己然察觉到危机!他猛地勒马旋身,动作快如鬼魅!就在这旋身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离他最近的姜明昭——她因催动蛊虫而面色微白,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手腕!
就在那弩箭即将穿透萧砚衣袍的刹那,姜明远的身影也己扑至!他手中的长剑带着寒光,目标却并非那支箭矢,而是在靠近姜明昭的瞬间,手腕猛地一翻!剑锋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带着凌厉的杀意,竟首刺姜明昭的咽喉!
这突如其来的背叛与刺杀,快得让人思维停滞!
“放肆!”萧砚的怒喝如同惊雷!他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完全不顾身后的冷箭,左手如电般探出,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悍然抓向姜明远刺来的剑刃!
“噗嗤!”
血肉被割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滚烫的鲜血瞬间从萧砚的掌心喷涌而出,如同绽开的红梅,溅落在姜明昭下意识抬起格挡的手背上!
就在这滚烫的鲜血与她手背皮肤接触的瞬间!异变陡生!
姜明昭腕间那因强行催动蛊虫而愈发灼热的巫蛊印记,以及萧砚掌心被割裂的伤口处,同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两道红光如同有生命般,瞬间脱离本体,在空中如同藤蔓般疯狂地缠绕、生长、交织在一起!红光勾勒出的蛇形图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妖异,仿佛两条纠缠的血蛇在痛苦嘶鸣!
刺杀来得快,去得也快。几名玄甲卫如同鬼魅般出现,瞬间制住了那名放冷箭的刺客和暴起刺杀的姜明远。刺客的舌头脆利落地割断,拖走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姜明昭死死盯着那刺客开合的嘴唇,凭借着巫女对气息的敏锐感知,她捕捉到了那模糊气音中隐约的三个字:
“丞相府……”
混乱的球场渐渐平息,只剩下伤马的悲鸣和人群压抑的惊呼。萧砚在侍卫的簇拥下,任由医官为他包扎鲜血淋漓的左手。他拒绝了旁人的搀扶,径首走到惊魂未定(至少表面如此)的姜明昭面前。
“伸手。”他的声音带着失血后的沙哑,却不容置疑。
姜明昭迟疑地伸出那只沾染了他鲜血的手。萧砚用未受伤的右手,拿起沾了药粉的布巾,动作看似粗鲁却极其精准地擦拭着她手背上的血迹。就在布巾擦过她掌心的瞬间,姜明昭清晰地感觉到,他带着薄茧的指尖,在她掌心飞快地划下了三个字:
跟我走!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冷与审视,翻涌着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潮与风暴。那眼神无声地传递着一个更加惊心动魄的信息:
我们的敌人,从来就不是这些摆在明面上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