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良薛良,我叫吴婉之。”吴婉之拎着玉米袋追在薛良身边。
薛良脚步不停,侧过头瞧她,波澜不惊地回道:“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吴婉之瞪大眼睛,随即又扬起个甜笑,大眼睛也随之弯成月牙,里头泛着一泓清泉。
“听人说过。你别跟着我,我要回家下地。”薛良皱起眉头,不晓得吴婉之跟来做什么。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识字吗?”吴婉之有些急,但脸上还是笑着。
“认识一点。怎么?”薛良眉毛微挑,终于停下脚步。
吴婉之的笑意更浓,咧出几颗整齐小巧的白牙齿,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薛良明白吴婉之的用意,对她摆摆手,重新迈开步子。
“我哪知道你哪个碗哪个只。你问你哥去。如果还是不清楚,就去问你们村长要名册簿,让他指给你看,你照着画就行。”他冷淡的说道。
吴婉之瞧薛良冷漠,便也没再跟着,反正己经有了眉目,于是笑道:“好吧。多谢你,薛良!”
说罢,拎着装玉米的布袋子马不停蹄地跑了。
薛良瞧她一溜烟就跑出很远,心里道怪,自顾自回家去。
没过几日,吴婉之又在山里碰见薛良。
彼时薛良拖着一根大树杈从山道上下来。
那树杈己经干枯发黄,比薛良整个人都要粗壮,想必是他从山上捡的。
薛良扛不起,只拽着一根小枝干艰难地拖行。
他整张脸都拧成一团,己经热出一层汗水,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薛良,你今日不用去学堂?”吴婉之问道。
薛良方才没瞅见她。
这会吴婉之忽然开口,蓦地吓一跳,瞪大眼瞧见路边拾菌菇的吴婉之,冷冷答道:“不用去。”
“我帮你吧。”吴婉之把装菌菇的布包背好,过去帮他一起拽。
薛良脸色稍霁,不像方才那般冷漠,“那多谢你了。”
吴婉之笑笑,两人合力艰难地拖动那大树杈。
“我会写名字了。”吴婉之说,气喘吁吁的,额头也跟着冒出一阵汗水,碎发沾在脸颊上。
薛良侧目,还是面无表情,“哦。”
两人再无多话,费劲巴拉地把大树杈拖回薛良家的小篱笆院。
薛良家没大人在。他也不说给吴婉之倒碗水喝,抬臂抹完汗,摆手就让她快走。
吴婉之本来没想他答谢,不过见他神色冷漠,赶她走时甚至还有些急切,嘴角没忍住耷拉下来,扭头就走。
薛良目光滞了滞,走出院子在她身后叫道:“吴婉之,你是不是想识字?”
“识字”两个字让吴婉之停下脚步,她眼光微动,转过身来等着薛良要说什么。
“以后傍晚下学时间,你到村东清子河边,那长了两棵柳树的地方等我。”
薛良犹豫一会,补充道:“我每天只能教一会。你要是比我晚到,我就不等你了。”
吴婉之听到这意外之喜,顿时喜上眉梢,“好,好,不会晚到的!”
第二日傍晚,吴婉之忙完手里的活,老早就找借口出门,跑到清子河边等薛良。
薛良没有食言,不多久便气喘吁吁地跑来。
他穿着学堂的素白服饰,腰间挂着枚写了名字的木牌,头发束成一个丸子顶在脑袋上。
头发有些乱了,几根发丝在脑上乱飞,小身板随着大喘气耸动,书生气与孩子气混杂在一起。
吴婉之感受到他身上冒出股热浪,“你从镇上跑回来的?”
薛良没答,快速把书袋扔到边上,薅一根木枝,两步蹲到河边拨开石头,清出一片的沙地。
他还有些喘,“快点的,我还要回去干活。”
吴婉之闻言赶紧折根木枝蹲过去。
薛良抬眸见她一副认真模样,稳住呼吸,缓声说道:“先从简单的开始。”
说着在沙地上写了两笔,“这是人,我们都是人。”
吴婉之有样学样地画两笔,“人。”
薛良又在空的地方写几笔,“这是口,就是嘴巴。”
吴婉之跟着画,“口。”
薛良后边又教了几个字,不多会就让吴婉之自己练,拎起书包就跑回家了。
此后薛良每日都教她十个左右的字,遇到难的,便少教一些。
唯一不变的是他每次都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
吴婉之感激薛良,经常给他捎点吃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些桑葚野枣之类。
因她自己有的也不多,所以每次都一粒粒数过,再分一半给他。
这日吴婉之学得快,薛良还不急着走,让吴婉之默写之前学的。
吴婉之得心应手,瞧薛良心情不错,便说出从同村那里听来的话,“薛良,他们说你妹妹是妖怪……”
薛良正认真瞧她写的字,听得这话像被踩了痛脚似的,登时扔掉手里的木枝站起身,眼睛瞪得老大,咬着牙骂道:“吴婉之!你乱说我就撕烂你的嘴!你信不信?”
吴婉之没想到薛良会突然变脸。
薛良平时虽然面上淡漠,但对她还是很温和耐心的,就算吴婉之学不会也愿意反复教她。
这会却瞬间变得像个索命的阎罗。
吴婉之在家从没被人吼过,况且她把薛良也当自己人,因此被他这么一吼,委屈顿时就涌上心头。
童真的小脸登时揪作一团,眼眶里溢出两行晶莹的泪水。
她嘴角向下瘪着,嘴巴翕动好一会,才磕磕巴巴说出口:“我只是,那日去你家瞧见她了。我,我觉着她可能是个仙女,不是妖怪……哇!”
越说越委屈,吴婉之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我……”薛良脸上的愤怒凝住了,意识到自己错怪好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叉腰挠头。
吴婉之颤颤巍巍地打开腰间的小布袋,掏出两个熟鸡蛋。
她那双眼睛里的泪水比清子河的水还要清透,还要源源不断。
“我,我还给你们留了两个鸡蛋。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说罢吴婉之把两个鸡蛋砸到薛良身上,抹着眼睛跑了。
“喂!吴婉之!吴婉之!哎呀!”薛良焦躁的叫声在身后传来。
吴婉之实在太伤心,后面两天都没去清子河。
她大嫂瞧她整日心不在焉,欲哭不哭的,还调侃她有了小心事。
吴婉之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好朋友要撕烂她的嘴巴,把头埋在被褥里又偷偷哭了几回。
第三天傍晚,薛良在地里找到独自捡玉米杆子的吴婉之。
他气喘吁吁,又是跑来的。
见了吴婉之,薛良脸上有些不自然,但说出口的语气却显得愤慨,“你又不去河边!你是不是不想学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三天!”
吴婉之本以为他是来道歉的,不成想又被吼一顿,瘪了嘴扭头就走,“不要学了。”
薛良被吴婉之的话噎住,眼见吴婉之己经走出几步远,脸上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地变得愤怒,“不学拉倒!谁爱教你似的!浪费我时间!”
说罢气哄哄地原路跑走了。
吴婉之回头见他己经跑回村里,也是有气,“不教就不教!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