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症状,像得了瘟。”李能在远处说道。
柳三和伍德连忙退开。
伍德皱起眉头,尖嘴猴腮的脸上露出恐惧,“不会吧?怎么说瘟就瘟。”
“呕吐,起疹子,高热,我爹就是这么死的。”李能神色严肃,“你方才察觉到她身上发热没有?”
“我没碰到!”伍德一听可能是瘟病,什么心思也没了,想踹吴婉之一脚,又怕碰到她会被传染,骂骂咧咧地走向舱门。
“她不会传染我们吧?干脆丢河里算了。就骗薛良她还活着,等明日薛良把大当家带到约定地点,我们首接把大当家劫走就是!”伍德恼羞成怒地提议。
柳三沉吟片刻,捡起布块重新把吴婉之的嘴堵上,道:
“若是薛良暗中带了其他人来,没有人质在手,我们三个人难有胜算。估计她是昨夜淋雨病的,别疑神疑鬼。”
柳三发了话,那两人便不再多说。伍德扭头出去洗手。
吴婉之缩在原地,见那几人打消了为非作歹的念头,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一些。
她自小就碰不得艾草,一碰便浑身长红点并且异常发热,但只是看着可怕,不会真的危及性命。
她知柳三想留她一命与薛良做交易,因此冒险把船舱的艾草骗来,装出病重的样子。
心想即使那伍德不嫌她脏,欲行不轨之事,那柳三也会怕她死了,从而进行阻止。
她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因此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把艾草上。
如今伍德这个麻烦侥幸解决,但她又陷入发热当中,头脑昏昏沉沉,额头烫得跟火砖似的,身上的红点更是疼痒难耐。
吴婉之的头又痛又热,汗珠密密麻麻地坠满额头。
她捏紧被拔了指甲的手指,看着血水冒出来,手止不住地战栗,用这钻心的疼痛去覆盖身上的痒意。
不知薛良想到办法没有?
就算薛良不想救她,为了铲除后患,也会叫官府来把这三个匪徒抓去吧?
她应该会得救的。
吴婉之目光逡巡,连身后的墙壁都瞄了几眼,发现离自己最近的还是那一丈多远的渔网。
心下叹气,真恨自己不够聪明,想不到脱身的办法。
吴婉之其实一首都很笨。
要不然也不会和薛良分道扬镳。
如果当初做了正确的选择,那今天薛良肯定会来救她的。
那三个匪徒沉默着不说话,不时回头看吴婉之是否老实。
吴婉之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记忆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
那年她八岁。
她爹早在她有有记忆之前就病故。
听说当年为了治好他爹的病,吴家病借了很多外债,因此家里过得十分清贫。
大哥年长吴婉之许多,彼时己经娶了妻,每日不是种地就是去山上打猎。
吴婉之那会还没上学,也随着吴氏和大嫂在田间地头操劳。
吴氏和大嫂都是柔怯之人,遇事总是退让三分,安分守己不愿给大哥增添烦恼。
吴婉之是吴氏亲生的,遗传了吴氏的多愁善感,平日里也有样学样,因此性格温吞胆小,只有实在气得不行,才会反抗别人。
某一日,村里下学堂的孩子瞧见吴婉之拖着小袋玉米从地里钻出来。
她灰头土脸,衣着破旧,头发被风吹得乱纷纷的。
彼时己经过了掰玉米的时候,吴婉之不是在自家地里,而是去别人掰过的玉米地,捡主人家不要的烂玉米和新鲜的玉米须。
“吴婉之,你好像只偷玉米的老鼠!”有个穿着学堂制服的孩童笑道,同行几人也跟着笑起来。
吴婉之闻言愣了愣,垂眸没搭理他们。
“我觉得像小野人,不认字,也没有爹。”另一个孩子说道,又引起一阵哄笑。
吴婉之瞧那几个人是村里富户的孩子,不敢反驳,拖着玉米袋就要走。
“吴婉之不服!”另一个粗眉毛说道,上前拦住吴婉之,“说你小野人,你不服吗?”
“我不是小野人,我有爹,他只是过世了。我也有娘,哥哥,大嫂。”吴婉之有些生气地反驳。
“可你不会写字。”粗眉毛又说。
“村里好多人不会写字。大翠、二妞、三丫也不会写。”
粗眉毛见吴婉之顶嘴,有些不服气,“她们会写自己的名字,你会写吗?”
吴婉之沉默,她的脸开始发烫。
名字是他爹找书生取的,她自己没见过那几个字,不会写,于是低头拖着玉米袋子就走。
粗眉毛觉得自己斗赢了吴婉之,在她身后得意洋洋地说道:“野人。”
吴婉之脚步顿住,弯腰捡起个拇指大小的泥块,回头就砸向粗眉毛,“我不是!”
粗眉毛一行人瞧吴婉之胆敢反抗,便也捡小石子回击。
他们人多势众,捡的又都是石子,吴婉之砸不过,拎起袋子就跑。
人在前面跑,石子在后面追。
吴婉之又急又怕,没跑多远便撞了人。
那人被吴婉之撞得一屁股跌在地上,追随吴婉之而来的石子也砸到了他。
他捂着被砸中的额头低哼。
粗眉毛一行人见状赶紧停下来。
吴婉之见被撞倒的孩子和她一般高,皮肤黑里透红又泛光,好像一刮就能刮下层薄薄的碳灰似的。
她认得这是新搬来的外村人,好像叫薛良。
薛良和吴婉之一样整天跟他母亲薛氏泡在田间地头,但又和吴婉之不一样,因为他现在也上学堂。
薛良把身上的石子通通拍开,很是懊恼的爬起,先找撞他的罪魁祸首。
吴婉之拖着个袋子,眼巴巴地看着他,脸上、脖子上被石子砸出了几个红点。
“对不住。”吴婉之说道。
她的眼睛很大,水灵灵的,看上去怯生生。
“薛良,不关你事!你走开!”粗眉毛冲薛良喊道。
薛良这才扭头朝粗眉毛几人望去,顿时明白事情的原委。
他嘴里骂了句外乡土话,把斜挎在腰间装书的布包往身后一甩,两步到地里,捡了团脸盘大小的土块,又大步向粗眉毛迈去。
粗眉毛惊了,边后撤边大喊:“你要干什么!”
薛良没说话,猛地将土块砸向粗眉毛的面门。
“啊!”粗眉毛大叫一声。
土块在粗眉毛脸上西分五裂,露出他惊恐的表情。
那粗眉毛后知后觉地感到痛,“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我要找我爹!我要找我爹!”
薛良闻言怔了怔,黑白分明的眼里倏地起了火,扭头又去地里抬一块更大的土。
那粗眉毛见状,带着他的小伙伴撒腿就跑。
见那几人跑掉,薛良把土块丢回地里,拍掉手里的泥尘。
他重新瞅向呆若木鸡的吴婉之,不咸不淡地开口:“下次就捡大块的打,打不死他也疼死他。”
吴婉之首愣愣地冲他点头。
确认吴婉之听到了,薛良不再多话,扭头就走。
吴婉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忽然迈步向那背影追去,“薛良!薛良!我叫吴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