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下课,吴婉之就几乎无时无刻都和薛良在一起,学堂里开始流传他们己经订亲的传闻。
吴婉之起初对这个传闻很是羞赧,但见薛良处境日渐艰难,便没心思再管这些。
她每天都神经紧绷生怕薛良又受一身伤,攒的钱都拿去给薛良买了药膏。
托薛良的福,沈轩和王芙蓉欺辱吴婉之的机会变得很少。
一年下来,吴婉之几乎毫发无损。
只是薛良不好过,既要防着沈轩来阴的,又要扛着他们毫不掩饰的挑衅。
不过他和吴婉之相互鼓励,不至于堕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日子便就这么过了。
吴婉之期盼着薛良能早日参加科举,离开学堂。这样的话她也可以跟着解脱。
只是她没等到那天。
那年春日,王芙蓉瞅准了薛良被夫子叫去训话的时机,叫人把吴婉之拖到学堂后院的角落里。
他们将吴婉之的衣服给扒了。
“你要是再跟着薛良。我下次就把你衣裳丢到大街上!薛良不可能每次都救得了你!听到没有!”
为了让吴婉之相信她说的是真话,王芙蓉把她的一件中衣丢到池塘里。
很久之后,吴婉之己经想不清具体的细节。
她只记得窒息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己彻底完蛋了。
她所有的信念都随着那件中衣溺死在池塘。
她甚至觉得,她早点听话学小狗叫,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要是让人知道,看到……那她,她家里人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她的人生,她全家的人生都要被毁掉。
那天下学她没有等薛良。
她大哥上山打猎受了伤,家里忙得团团转。
她忍着自己的心事操劳家务,晚上躺在被褥休息的时候,听见吴氏和她大嫂在谈天。
“娘,你听说了没有?年头才出嫁的吴二妞,不知何时毁了清白,昨日被夫家给活活打死了。”
大嫂悄声告诉吴氏今日的见闻,“听说夫家那边不肯为她敛葬。吴二叔家觉得她丢人,也不愿去收尸。”
吴氏满是唏嘘,“真是可怜。她比婉之没大几岁,性子又好,逢人总是三分笑的,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
大嫂长叹:“婉之也大了,我们得教她注意这事,免得她在学堂被占了便宜也不自知。而且我看她和薛良走得很近,村里己经有流言散开。”
说到这里,大嫂脸上有些惋惜:“我以前还与薛婶开玩笑,等婉之和薛良长大就让他们订亲。
但这几年我瞧薛良没几个朋友,他竟不懂得要放下身段与侃过他妹妹的人求和,不会低头。
脾气又倔又硬,还总是一身伤,为此我对他又不喜了,怕婉之跟了他要吃苦头。
婉之她哥每日忙得晕头转向,现在又受了伤。要是她对薛良犯糊涂,或在学堂被别的人占便宜,污了清名,我们该怎么帮衬啊。”
“放心吧。”吴氏拍拍自己的儿媳,安抚道:
“我打小教婉之连手都不给人碰的,她有分寸。那薛良是个品行不错的孩子,现在他家里的事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了,哪有心思耍花花肠子。”
吴婉之缩在被褥里流泪。
家境贫苦,大哥受伤,吴氏和大嫂是软弱女流,薛良又自顾不暇。
她不知可以向谁开口诉说今日的遭遇。
吴婉之接连两日称病不去学堂。
她决定往后都不去了。
到了第三日,她早早到村头等薛良。
薛良踩着晨露远远走来,脸上没有表情,待瞧见吴婉之,脸上才有了生色。
他快步跑到吴婉之跟前,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病好了?”
瞧吴婉之穿着灰扑扑的干活的衣裳,脸上苦巴巴的,笑意又隐了,“还没好?什么病?”
彼时薛良的父亲生了重病,因此他对疾病很是敏感。
吴婉之抿着嘴摇头,想了一会才说道:“我来和你说一声,我往后不去学堂了。你要自己顾着自己。”
说着她从袖筒里掏出几瓶药膏,“这是留给你的。你藏好别让你家里人发现。”
“为什么?”薛良没接,神情认真地将吴婉之上下打量一遍,“你之前不是很想念书?你那天没等我就自己走了,可是沈轩他们打了你?”
薛良说着就要抓吴婉之的手臂查看。
吴婉之忽然大叫着往后退,把自己和薛良都吓住了,
“他们打了你?”薛良似乎意识到什么,眼里迸生出怒火。
吴婉之把手臂藏到身后,侧头躲开薛良的眼神,“没有。我,我不想担惊受怕了。你别总拉我手臂,男女授受不亲。”
“真的没有?”薛良双手抱臂,半信半疑地盯着她。
吴婉之垂眸,睫毛眨了两下,才缓着语气开口,“薛良,如果……”
她藏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喉咙像糊住一般。
她还是难以启齿。
虽然如今民风己经比前朝开放许多,可像平安镇这种贫瘠之地,大部分人对男女之事还是讳莫如深。
吴婉之和薛良算是极出格、极要好的挚友了。
但日渐懂事后,两人大多时同行,中间都会默契地保留一到两个人的空隙,不似儿时亲近。
更不会谈论男女之事,彼此心中都竖着一道极其坚固的边界。
吴婉之不知她把遭遇告诉薛良,破坏这道边界后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薛良将如何看她?会待她一如往常,待她更加亲近,还是会对她弃如敝履呢?
倘若以后王芙蓉真的逮到机会,将她的衣服扒光丢到大街上她要怎么办呢?王芙蓉的帮手那么多。
如今薛父病重,薛家没了顶梁柱,薛良每日焦头烂额,还能顾得上她的事情吗?
如果薛良要为她出气,与王芙蓉、沈轩等人起了冲突,耽误了科举如何是好?
薛良要是出了事,薛家可怎么办?
她虽能经常给薛良送药,可畏手畏脚,在学堂也帮不上薛良什么忙。
与其继续拖累薛良,倒不如躲起来不去学堂算了。
无数的想法充斥在吴婉之的脑子里,让她只能一步步后退,缩进龟壳之中。
“如果什么?”薛良眉宇间皱起几条轻微的波纹,语气还是耐心,“你倒是说话。”
“如果我不去,你可能还更轻松些。”
吴婉之把药塞到薛良手里,而后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蹙额望向薛良,说道:
“其实我也帮不上你的忙。就像你上一次所说,我又考不了状元,识的字己经够用。我不想再担惊受怕了。”
薛良的眼神变得愈发深不可测。
吴婉之硬着头皮继续说:“往后你要是受了伤,还来找我,我攒钱给你买药。我现在绣的手帕,可以卖十文一条。但我们都大了,你要避讳些,不能让人瞧见你来找我。”
“他们真没有……”薛良对吴婉之的说辞还是将信将疑。
但他也只是个半大小子,哪能联想到那些事情。
“王芙蓉他们又吓唬我而己。”
“罢了。”薛良瞧吴婉之说得恳切,终是信了,“你不去就算了,要是想学就来找我。谢谢你的药。等往后有钱了我再还你。”
“不要你还。”吴婉之这才露出笑脸。
薛良见她笑,自己也笑了,“那我先走了。”
吴婉之自那日起便没再去学堂,只是两日过后,那王芙蓉竟然到田地里找吴婉之。
她还是梳着堆云髻,头上的珠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嘴巴微,语气高傲又不满:
“吴婉之,你怎么不去学堂了?你不去,我就告诉别人你胸口上有颗痣,到时别人都以为你是烂货。”
“你为什么要我去?我不去就不会碍你眼了。”吴婉之的额头沁出些汗。
“哼!我要你做我们的小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