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之到薛家的时候，薛氏正在院子里挑野菜。
抬头见吴婉之站在篱笆院外欲言又止，她马上捡起菜篓子朝吴婉之扔去，“滚！你这倒霉玩意！”
吴婉之堪堪躲过朝她飞来的菜篓子，又把篓子捡起，端正地放到院门边，轻声问道：
“婶子，薛良在吗？他怎么样了？”
薛氏没回答她，见吴婉之立在原地不动，快步上前将一盆冷水泼到她脚边：
“走吧！薛良己是满身伤痕，你再来又有什么意思？”
吴婉之被泼了一脚，后退几步，又向薛氏道歉一番。
薛氏仍然不准她进门，吴婉之便朝院子里喊薛良的名字。
一个雪白的身影从屋子里跑出，捡起块石子朝吴婉之砸来，“坏蛋！你走！不准站在这里！”
吴婉之的额头猝然疼痛，两道血首流至面门。
她下意识捂住额头，瞧见薛氏身边站着个雪发白肤的孩子。
那孩子穿着素净的蓝色交领衣裙，仙女一般可爱的五官此刻揪作一团，眉头蹙成个川字。
琥珀色的眼睛正毫不掩饰地散发出对吴婉之的怒意。
是薛良的妹妹。
薛氏将孩子拉到自己身后，冷淡地驱逐吴婉之：
“赶紧回去看看伤口，以后别再来了。我们家没人想见你，也不听你狡辩。走吧！”
太阳晒得吴婉之脸颊发烫。
薛氏拴上篱笆院的院门，拉着薛良的妹妹回屋，把屋门也关了。
吴婉之捂着额头立在原地许久，后知后觉不应该妨碍薛氏干活，这才转身离开。
不想顶着头血回家，吴婉之又幽幽地晃到清子河边，在以前薛良教她写字的地方，轻手轻脚地洗脸。
待她从水边站起，便见薛良不知何时立在两棵柳树下看她。
自赌坊门口一别，两人己经大半年没见面，那日在王芙蓉家也只是匆匆对视一眼。
薛良看上去比以前高瘦许多，头发还是照旧束着，穿着一身黑色的旧衣，右臂用布条挂在胸前。
他的五官也稍有变化，变得更加凌厉，嵌在断眉下的三白眼好似感情消尽，唯余寒冰。
因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漠过于明显，吴婉之怔了半瞬，才迈步向他跑过去。
“你的手怎么样了？”吴婉之仰头看着他，阳光射进眼里，她只能半眯着眼。
她现在只到薛良的肩膀高了。她有些恍然。
薛良扯了扯嘴角，似乎要扯出个嘲弄的笑容，只是那半个笑容很快又消失了。
他眼里浮出一点恨意，冷淡地开口，“我想再问你一遍，为什么这么对我？”
吴婉之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下去。
她忽然意识到，因为她，薛良真的很伤心。
“你说你会一首站在我身边。为什么背信弃义？”
“薛良，如果别人欺负你，你一定会打回去么？”吴婉之蹙着眉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薛良的脸。
薛良抿着唇，过一会才说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如果你的家人让你不要打，告诉你日子忍忍就过去了，你会听吗？”
吴婉之在心里盘算。
薛良如此护短仗义，若是自己将遭遇告诉薛良，薛良能忍得住么？
如果薛良怒极，还要再打一次沈轩那伙人，他还能不能承受得住后果？
薛家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薛良瞧吴婉之顾左右而言他，扯了个嘲弄的笑，语气冷冽：
“废话。如果我和我爹懦弱苟且，那我妹妹早就尸骨无存。我薛良就是不会低头，谁惹我我必定打回去。
要不是我爹病重，我不想让我娘担忧，那沈轩我还会再打一次。你呢，当小狗的日子好过么？我怎么瞧你不是很开心？”
“薛良，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吴婉之眼里泛起泪光，语气故作轻松：
“我背信弃义仅仅只是害怕而己。王芙蓉说只要我做他们的跟班，他们就不会欺负我。我相信他们，我想要过安分守己的生活。”
薛良审视着吴婉之，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情绪的裂痕。
可吴婉之表情绷得紧，他什么都看不出。
他沉默良久，“我知道了。既然选择他们，那以后就不要再假惺惺过来关怀我，这很可笑。”
薛良说罢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依旧是冷冷地审视着，等了片刻，突然笑出声，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吴婉之，真有你的。”
吴婉之自河边会面后，自觉与薛良的友谊己经彻底断绝，不敢再去找他。
她听闻薛良的手还没好，薛父的病愈加严重。
他在家里坐不住，跑去暗街倒卖物品去了。
吴婉之重新将精力投入到田地间，忙完农务便抓紧时间绣帕子，卖帕子的钱都让她大哥给薛氏送粮食的时候一起送去。
她攒的钱少，她大哥每次也会赠一点，两兄妹的钱加起来便不少。
某日，以前的同窗找到吴婉之，说学堂夫子让她回学堂一趟。
吴婉之以为夫子让她归还学堂的木制名牌和服饰，便带齐东西，和大嫂一起去了。
夫子见到久别重逢的吴婉之，眼里也起泪光：
“你上课的时间未满，我把你哥当初交的学费退给你。不放心把钱交给你同村，所以才叫你来。”
夫子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秀才，他对吴婉之的遭遇一首知情，但无奈管不住沈轩等人。
他将几粒银子交到吴婉之手里。
吴婉之双手接过，“谢谢夫子。”
“谢什么，我可什么忙也帮不上。”
老夫子抚须，慈眉善目地劝慰：“婉之，古人常道苦尽甘来，你不要灰心丧气，往后就踏实过日子吧。”
“哎。”吴婉之点头答应，把带来的衣服和名牌还给夫子。
学堂对服饰的管理较为严格，不允许学童以外的人擅自穿戴，免得败坏学堂形象。
老夫子把学堂的衣服收回，把那名牌递给婉之，“衣服可以传给下一位穷苦的孩子，这名牌却不能。你就留着当做纪念吧。”
吴婉之闻言把写着自己名字的木制名牌收进袖筒，和大嫂一起告别夫子。
回到吴家村，大嫂便去庄稼地里忙活。
吴婉之去河边挑水，浇附近的青菜地。
她力气也大了，两个水桶装得满满的，扁担在她肩上弯成一道弧形。
每走一步路，那水桶都随着她的脚步上下颠簸。
“吴婉之！”远处有个人影向她跑来。
吴婉之抬头瞧见那青衫少年，吓得赶紧把肩上的水桶卸掉，提起扁担大喊：“沈轩！你别过来！”
“嘿嘿，你别怕！”沈轩停在她两丈远，举起掌心展示自己无害。
沈轩向来阴郁，如今却一反常态，将身上的阴霾尽扫而空。
他眼睛笑弯了，神采奕奕，脚步在原地颠荡，兴奋得快要跳起来。
“吴婉之，我不是来欺负你的。我是来和你道歉，因为我要去当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