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薛良偏下头瞪吴婉之,仿佛听到天方夜谭。
握着吴婉之脖颈的手却发起抖来。
他嘴唇微启,想再确认一遍,但终究问不出口,隔了许久才咬出一个极重的“你……”,后面的话语全都卡在喉咙。
“王芙蓉将我的中衣扔进池塘。她说如果我再与你一起和他们作对,下次就将我的衣服扔到大街上。我当时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太没用了。”
吴婉之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甚至只发出了气音。
“这是我想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我当时太害怕,所以答应做王芙蓉他们的跟班。”
吴婉之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那日在王芙蓉家,我不知你会来。”
“我受伤昏迷两天后才醒。我醒来时,我娘告诉我官府己经升堂判案,你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了。
沈轩、王芙蓉他们的亲眷威胁我娘。如果我娘替你说话,他们就会将我在学堂后院遭遇的事公之于众,甚至会咬定我与你未婚私通。
我娘护女心切,又以为他们会赔偿药钱给你,因此听信了他们的话。”
薛良若有所思,松开吴婉之脖子上的手,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吴婉之紧紧贴着。
吴婉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但说到伤心愧疚之处,眼泪便像断线的珍珠止也止不住。
“第三件事,是那沈轩骗我说他爹要给他买官,因此他拿了钱说要赔偿给你,与你握手言和。
我听闻你爹病重,你的手又久治不好,便轻信他的鬼话。我是个蠢人,薛良。”
薛良紧抿着嘴角,润泽的瞳孔微动,将吴婉之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像在消化巨大的苦楚,眼角逐渐泛起红来。
沉默许久,薛良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垂头压在吴婉之的肩膀上。
其实薛良不是没想过吴婉之有苦衷。
只是当时他太过年轻气盛,自认为吴婉之的抛弃源于她的懦弱与不信任。
他尝试过为吴婉之找借口。
是吴婉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王芙蓉打了?
是家中亲眷发觉她受委屈不让她靠近自己?
抑或是,她觉得他薛良无用得很,不想再受他的连累了?
可他当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父亲病重,家里入不敷出,吴婉之珍重捧起又无情的抛弃更是让他不得喘息。
他硬是没想到原来竟是如此。
待他搬回薛家村,在外营生遇到的挫折应接不暇,他就更想不通这些事情。
想不通,他就不想了,反正与吴婉之也不会再见面。
吴婉之感觉自己肩膀处的布料,散出一片潮湿。
薛良竟然哭了。
吴婉之搂着他,心慌意乱,“对不起,薛良。你应该恨我的,你永远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薛良伏在她肩上平复许久,才重新抱着她,低声说道:“吴婉之,我确实有点恨。”
他恨他太过愚蠢,猜不出真相。
也恨他当年鲁莽无能,令吴婉之出了事却无人可依。
“没关系,你恨我吧。”吴婉之埋在他的臂弯里。
两人紧紧挨着,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我恨的不是你。我只是气你抛弃我,我想不通……明明你当初那样珍视我,最后却丢我一人。”
薛良说着突然停下,他重新坐首,望着吴婉之问道:“王芙蓉死了,是不是?”
吴婉之听他忽然提起王芙蓉,想他是要报仇,赶忙安抚道:
“她后来过得不好,自行了断了。你不要再担心。”
薛良眼底快速掠过一丝冷意,“让她死早了。”
说罢又恢复柔和,抓起吴婉之疤痕密布的手臂,拇指轻轻揉过其中一条增生突起的疤痕,缓缓说道:
“吴婉之,你的苦衷我知道了。以前经常对你发脾气说重话,是我不对,往后不会再说了。我不会再为过去的事埋怨你,你也向前走吧。”
听得此言,吴婉之的整个身子都激动得颤抖,眼里的伤心尽数变成无以复加的感恩。
“回去以后,你我都不要再为此事纠结。我们好好过日子,成不成?”薛良说罢,牵动嘴角,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吴婉之没想到薛良竟会原谅她,泪水夺眶而出,说的话带着颤音:
“谢谢你,薛良。薛良你是个大好人,我,我太幸运了!”
薛良忽然凝住,“大好人”三个字悠悠地从他面前飘过,眼里浮出一丝困惑。
吴婉之丝毫未察觉不对,稍微收敛笑容,脸上重新浮起忐忑和不安。
“那我们,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是好朋友,对不对?”
“……”困惑找到出处了,薛良心里升起个感慨,什么样的好朋友,会衣衫不整地贴在一起?
大眼瞪小眼。
薛良望着吴婉之半分期待半分惶恐的眼神,嘴巴微启,硬是没说出话。
他抬手抚上吴婉之的额头,她的温度将他掌心灼热。
吴婉之病得不轻。
他轻声叹息,无奈地说道:“是吧,你说是就是吧。”
吴婉之的笑容变成纯粹的高兴,她覆满泪水的瞳孔微颤,又要哭了。
薛良在她的眼泪滑落之时,抬手将她脸庞刮干净。
拇指擦过眼皮,将她睫毛上的也拭干。
吴婉之抓住薛良的手,他的掌心还贴在她的脸颊上。
吴婉之又说道:“谢谢你,薛良。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朋友,但我会像他们一样关心你,也会努力赚钱营生,不会拖累你让你丢脸的。”
“……”薛良静静地望着吴婉之,心里泛起许多后悔。
如果他婚后第一次回家,没有刁难吴婉之,而是痛快地让吴婉之把她的苦衷解释清楚,然后痛快地在婚书上签字,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他其实也不大通情爱之事,毕竟多年来他心里只有赚钱这个念头。
只是他很明确,自己对吴婉之说的“好好过日子”,绝对不是指朋友之间的和谐共存。
吴婉之现在显然脑子不清楚,说多了恐怕只会更头痛。
“好,我知道了。”
薛良轻拍她病糊涂的脸,“天快亮了,你再休息一会。我们很快就能回家。”
吴婉之露出明媚的笑容,连连点头。
她心结己经打开,神经不再绷着,很快便垂头睡去。
薛良久久望着怀里的人,擦开她额上的碎发,轻轻印上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