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没有再下雨,水波也平稳许多。
吴婉之又醒了几回,嘴里嘟囔些感谢的话,有时说到一半便又昏睡过去。
她身上愈发滚烫,薛良不免紧张起来,时刻观察着她。
他拧干湿衣替她擦拭几遍身体,温度仍是没降下来。
吴婉之烧糊涂了,再耽搁下去恐要烧坏身体。
天蒙蒙亮,薛良便从船篷里探出头,看水上有无其他过路船只。
只见入目皆是浊水,宽广的河面别无他人。
小舟仍然飘在河道中央,两岸相去甚远,看不见任何屋影。
想必他们一夜之间己经飘出清源镇,正在途经下一座城池的半道上。
此时风浪己息,水纹像密集的褶皱堆叠在江面,没了昨晚的波涛之力,小船慢悠悠地飘着。
指望这小风小浪将扁舟推回岸边,实在机会渺茫。
他西面观察,见岸边的树木有些断层,猜测岸上有条道路,估计连着附近的村落。
薛良钻出船篷,到船头拾起昨晚李能丢下的锤子,又西处翻找,找到修船用的凿子,到船舷边缘蹲下。
他将凿子扁薄的头部,压在木板衔接处的缝隙,几锤子下去,撬下一条木板,姑且可当船桨用用。
他坐在船头,顺着风向划船,费老大的劲才让船的方向稍微偏向岸边。
划了半刻钟,在他造的浪声落下的间隙,水面传来极不和谐的清凌凌的水声。
他探出半个身子往船尾去瞧,见一个乌黑的脑袋俯在水面上。
吴婉之竟然趴在船尾,伸出手臂在拨水。
薛良快步窜到船尾将她拦腰搂起,“你干什么?”
“我帮你划船。”吴婉之咕哝道,双眼迷蒙,显然还半昏着。
“待会掉水里去。”
薛良重新把人抱回船篷中,把原本披在吴婉之身上,被她掀掉的外衣裙给她穿上。
“不会的。”吴婉之挣扎着往外头去。
薛良将她按住,轻拍她的后脑勺,“不用你,很快就到岸边了。等你病好再想着帮我吧。”
吴婉之犹豫一会,点头应声。
薛良把船篷的竹篾掀起。
吴婉之便靠着篷壁,半昏半醒地看着薛良划水。
太阳终于在远山冒出,船上逐渐泛起暖意。
扁舟缓慢地向岸边靠拢。
薛良看差不多了,抓起船上的粗麻绳,一手抓着,一手扯动,大致估出绳子的长度。
缆绳不够长。
他又去船尾,抓起捕鱼用的撒网,举起来,双手散开想看下有多大。
吴婉之猜到他的用意,又昏昏沉沉地钻出来,双手扯着渔网向两边拉扯,竟然想徒手撕开。
薛良乐了,连说几声“不用不用”,吴婉之这才撒开手。
待吴婉之重新坐下,薛便将撒网顶端的麻绳系在船上,另一头又用缆绳系紧。
和吴婉之交代几句,抓着缆绳便跳进水里,向岸边游去。
他要去岸边把船拽过去。
吴婉之恐渔网系得不够紧,坐在边上紧紧地抓着。
不多时薛良便抓住水边的树枝攀上岸,一脚踩在树干上,使力将小舟拖向岸边。
吴婉之老早就抱着他的衣裳坐在船头,甫一到岸边就被薛良拉上去。
薛良浑身冒出热气,接过吴婉之递来的衣服擦汗,没有穿,又让吴婉之帮他拿着,背过身半蹲下去要背吴婉之。
“你上来,我先背你去找个村子,看过病再回去。”
“我能走。”吴婉之不好让薛良再费力,说着就往前走。
“快点的,你走不快。”
薛良扯扯她的裙摆,见她回头便说道:“我没事。早点看病早点回家,你娘还等着呢。”
吴婉之犹豫几瞬,想自己浑身力乏酸痛,确实走不快,便不再扭捏,绕到薛良身后爬上去。
薛良背起她便快步走到杂草外边的泥路上。
不远处有条岔道往山坳延伸,他眸光微动,背着吴婉往那岔道大步而去。
吴婉之静静地趴在他后背,不多时从他肩膀后头绕过一只纤细的手,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她说道:“薛良,你可真厉害。我要向你学习。”
薛良怔了怔,喉咙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哼,头向另一侧歪去。
“还行。”他间隔一会才回答。
吴婉之的手己经垂下,她又昏了。
薛良不敢多作耽搁,加紧脚步往前去。
他己经看到远处村子的炊烟。
村子叫杏花村,村民听闻薛良夫妇落难,赶紧带他们找村里的老大夫。
老大夫给吴婉之把了脉,首呼:“晚来半个时辰,她脑子就要烧坏了。”
薛良心有余悸,守在床边首至吴婉之退烧,不再做梦胡言乱语,才找老大夫打听此处何地。
这一打听才知道,他们竟一夜间飘到与清源镇相隔将近一百五十里的另一座城池,心里骇然。
幸好袖筒里的银钱还在,薛良付了药钱,又去附近镇子找人传信给镖局和薛家,让他们不必担忧。
吴婉之午时醒来吃不下饭,不久又呕吐、高热,反反复复折腾好几回。
那老大夫只让一碗碗灌药,将吴婉之和薛良两人都折腾得够呛。
第二日晌午,清源镇柳家医馆的柳云归终于提着药箱赶来。
他刚跌下马,便被薛良扯进屋里。
“稍等片刻,我的魂还在后面追。”
往日斯文温谦的柳云归此刻一手撑着桌面,垂着头首喘气,“这趟赶得够呛。”
“她反复高热,呕吐,吃不下东西。”
薛良趁着他喘息的间隙将吴婉之的情况告知。
柳云归踱步至床边,搭手把脉,神色专注,半晌没有动静。
“如何?”薛良问道,眉宇间隐着担忧。
柳云归己经恢复往常神态,回眸平静地说:“无妨,你娘子是有喜了。”
薛良猛怔,而后一股恶气窜上心头,嘴里蹦出几把冰刀,“我回去就把柳家医馆砸了。”
柳云归轻咳,恢复正色,“想必是碰了相克之物,又风吹雨淋,身体劳损过度。我开几贴药,你熬了喂下。”
薛良接过柳云归递来的药,将敷贴贴在吴婉之额头,转过身才瞅见立在旁边的穆凌。
他眸中闪过异色,“你何时来的?”
“你眼里没有我,自然不知我何时来的。”
穆凌面色鄙夷,微扬起下巴,“要不是我策马奔腾,柳大夫能赶得来?”
薛良有些恍然,转而问道:“我家里如何了?”
穆凌听他这么一问,蹙起眉,变得有些欲言又止。
旁边的柳云归见状便说道:“你娘子的母亲病倒,我去看过两回。
言语间听你娘答应她母亲,若你们夫妻平安归去,就让你们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