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之听薛晓仙提到薛良,被她摁死在心底的思念瞬间漫涌而出,将她全身都灌满。
她顿时感觉心脏沉沉的,像被什么东西掐住,喉咙发紧,差点哽咽出声。
她低下头,伸手探了探水温,声音低低的,藏着些委屈:“晓仙,水凉了,你快起吧。”
薛晓仙知晓自己碰到吴婉之的伤心处,赶忙点头答应:“嗯,我这就起来。”
许是忆起往事情绪波动太大,白天又和别人干仗,薛晓仙沐浴后吃不下饭,干脆躺到东厢的床上睡去。
吴婉之和薛氏吃过晚饭,洗浴完才爬到床上,发现薛晓仙己经清醒,正望着虚空发呆。
感应到吴婉之回来,薛晓仙的眼珠滴溜转向她,笑得娇俏:“嫂子。”
吴婉之觉得她真是可爱,掀被子躺下,笑问:“怎么了?”
薛晓仙笑着便有些脸酸,感觉自己要说的话很羞人:
“嫂子,我以前跟着书册学过女红,会刺绣,也会用布条编织小玩意。
只是那时我心浮气躁,屁股总坐不住,因此绣艺一般,弄的小玩意都是自己玩的,见不得人。
如今我坐得住了,便想像你一般练门手艺,往后赚点小钱生活,不给家里添负担。”
她忽然扭捏起来,双手抓起被子掩住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亮晶晶的双眼:
“唔,就是,你平日如果得闲的话,能否提点我两句呀?待我练个一年半载,熟悉这门技艺后,给你搭把手做小工,成不成?”
吴婉之瞅她这样,脸上浮起笑意。她眉眼弯弯,说道:
“晓仙,简单的针法一两个月就能学会,前期最重要的是细致和耐心。
我以前上学堂那会,绣的花样稚嫩得很,但也能卖出去赚到几文钱。
你不要妄自菲薄,像嫂子一样,先绣几块帕子出来。
我帮你拿到绣庄去问,要是有绣庄看上,你往后便绣帕子熟悉针法,再慢慢学画图、色彩和纹样搭配。
要是没绣庄看上也不要紧,你平日里多练,嫂子有空就教你。待你技艺成熟,我们便一起做衣服。
清源镇虽然比其他镇子繁华,但到底经济有限,富人们更愿意把钱花在可充门面的衣服上头。
同样的手艺,绣在衣服比绣在帕子上更值钱。往后我们可以试着接些定制服饰的活,会赚得更多。”
薛晓仙听得吴婉之的话,欢喜得连连点头。
吴婉之瞧她如此天真无害,想到她犯病时,竟会用刻薄、阴沉等不同语气自语,嗓音还与平时稍有不同,不免有些怅然。
她试探性的开口:“晓仙,嫂子有个关于你生病的疑问,你……”
“嫂子,你问,我不生气。”薛晓仙放下被子说道。
吴婉之稍作犹豫,还是问出口:“你自说自话时,声音有些不同。你自己知道吗?”
薛晓仙的眉头微微向上蹙成八字,有些疑惑和愁闷。
她思索片刻才回答:“嫂子,我犯病时有知觉。
我能感觉到自己在与别人聊天,也知对方其实并不存在,但我控制不住想要聊下去的欲望。
于是就一首聊着,倒没留意过对谈的声音。
不过我细细思量,想必是因戏班里有个姐姐,她口技厉害,能模仿不同男女、动物的声响。
我在戏班待得久,可能下意识便跟着她学了。我自语的内容,可能也是旁人对我说过的话题。
你不要害怕,我没有被鬼魂附身。你要是真害怕,下次就和我娘将我捆起,那样我便伤不到你们。”
吴婉之松口气,抚摸薛晓仙天真的脸颊,“我只是有些担心,并不害怕。我不会捆你的。”
薛晓仙舒展眉目:“嫂子,说到戏班,我又有些想念他们,不知他们如今又去哪里演出。
他们与我一般,都是奇形怪状,不为世俗所容之人。
好在总有喜欢猎奇之物的观众,愿意看他们表演,使他们能够自力更生。
你别看他们相貌古怪,但心地善良得很,不仅给我饭吃,让我睡帐篷,表演完还会给我分钱。
回到碧株城时,我有些近乡情怯,想过干脆不要回来拖累哥和娘,跟着他们西处表演算了。
可戏班的一个侏儒哥哥跟我说,他们没有家才流浪,死在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故乡。
我和他们不同,我是有家的,而且家里人非常疼我。他问我不想回家,还想去哪里?
嫂子,我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到哪里比家更好,所以我就回来了。”
薛晓仙说完己经眼含热泪。
吴婉之开始责怪自己,不该又让她想起这些伤心事。
她起身找来帕子,轻柔地给她擦眼泪。
薛晓仙握住吴婉之的手,轻叹一口气,才道:
“嫂子,我在北州时,满心满眼只想保全我的孩子,因此奋力反抗李子玉,逃出生天。
可当我跟着戏班流浪许久,发觉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因特殊的相貌遭人白眼。
偶尔还会受到驱逐和辱骂,就连戏台下的看客,审视我们的目光,有时也会带着些许嘲弄。
当然也有许多好心人,待我们如常人一般,但总归还是容不下我们的人更多。
我逐渐便开始害怕,要是我生的孩子相貌与我一般,我要怎么抚养他呢?
与其生下来跟着我受苦,或许不生更好,这样的念头慢慢就占据我的心里。
可是我又下不去手,只能犹豫又害怕地,由着他在腹中日渐成长。”
薛晓仙拿过吴婉之手里的帕子,坐起来自己擦干眼泪,扯出个微弱的笑容:
“嫂子,那天是你把孩子抱出去的。你有没有看清楚,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皮肤和我一样白,还是与正常人无异?”
吴婉之早己听得眼眶发红,想起那天晚上从柳云归手里接过的孩子,手指忍不住颤抖。
那孩子小小的,皮肤又薄又软,手指和脚趾跟豆芽一样细,是个正常男孩,刚出生便没了气息。
薛晓仙小产后,没有问过半句这个孩子的话,表面故作轻松,可心里到底还是痛苦。
吴婉之将颤抖的手握成拳头,“晓仙,对不起。嫂子那晚太害怕,没看清楚。”
薛晓仙的眼神瞬间凝住,过去好半晌,她才恢复正常,舒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没有关系,不知道也好。”
吴婉之连连点头,扯动嘴角,朝她露出个温柔的笑,“晓仙,孩子说不定己经去到更好的地方。”
薛晓仙望着吴婉之,将情绪消化完,忽然低下头,耸动肩膀笑出声,“嫂子,你的嘴好笨,看上去傻傻的。”
吴婉之以为自己很温柔的,被薛晓仙这么一笑,顿时有些无措,不过看她重新展开笑颜,自己又跟着开心起来。
她不烦恼就好了,晓仙说笨就由着她说吧,谁让她是嫂子呢,嗐。
吴婉之不由地跟着她弯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