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是锦衣卫!!”
“中计了!快跑!!”
残党们瞬间魂飞魄散!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亡命之徒,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锦衣卫面前,瞬间变成了待宰的羔羊!沈默身先士卒,刀光如匹练,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蓬血雨!锦衣卫们如同虎入羊群,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无情,瞬间便将残党分割包围,惨叫声、求饶声、兵刃折断声不绝于耳!
战场瞬间陷入一片更加混乱、也更加血腥的屠杀!
然而,就在这看似大局己定的混乱之中!一个被锦衣卫砍中肩膀、浑身浴血的残党,眼中却爆发出最后的、疯狂的凶光!他死死盯着那辆破损的马车,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执念!他拼着后背又挨了重重一刀,皮开肉绽,竟爆发出野兽般的蛮力,猛地挣脱了纠缠,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个引信即将燃尽的火油陶罐,朝着赵福所在的马车车厢,狠狠地、决绝地投掷了过去!
“赵福!给老子陪葬吧——!!!”
那燃烧的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橘红色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弧线!
赵福透过车厢的破洞,眼睁睁看着那团燃烧的、橘红色的火球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灼热的气浪甚至隔着一段距离就扑面而来,烤得他脸颊生疼,睫毛似乎都要卷曲!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父亲的嘶吼,赵大临死前那混合着恐惧、怨恨与一丝诡异解脱的复杂眼神,城外乱葬岗水沟里,刘丰那被野狗啃噬得面目全非、腐烂发臭的尸体还有更多、更多……那些他曾亲眼目睹的,或被赵家巧取豪夺逼得家破人亡,或被无情碾碎如同蝼蚁的卑微生命……无数张或麻木、或痛苦、或绝望的脸孔,如同走马灯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那是对这肮脏世道的厌倦,对自身这充满谎言与罪恶的一生的彻底绝望。随之而来的,竟是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仿佛压在心口十五年的巨石,终于可以卸下了。对死亡的恐惧,在这瞬间,竟被这沉重的疲惫和解脱感彻底压倒。
他本可以蜷缩在角落,祈求那燃烧的陶罐不要正中车厢。
他本可以尝试从另一侧破损的车壁爬出,寻求一线渺茫生机。
但是。
他没有。
在那燃烧的火球即将撞上马车、爆裂开毁灭一切的烈焰的前一刹那!
“砰!”
赵福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了另一侧并未被破坏的车门!他像一只看到了宿命之火的飞蛾,没有丝毫犹豫,迎着漫天飞溅的滚烫火星和灼热的气浪,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外面那片更加混乱、更加血腥的修罗战场!他的目标,并非求生之路,而是那个刚刚掷出火油罐、正被一名锦衣卫挥刀逼得连连后退的残党!那扭曲疯狂的脸,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就是这吃人世道的缩影!
“轰——!!!”
几乎在他扑出车门的同一瞬间!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炽热的火浪如同怒涛般席卷而出!破碎的陶片和燃烧的火油如同暴雨般向西周激射!那辆半旧的马车瞬间被熊熊烈焰吞噬,化作一个巨大的、照亮夜空的橘红色火球!灼热的气流将赵福狠狠向前推了一个趔趄!
“噗嗤!”
混乱中,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利器入肉声响起。谁也没有看清。一柄不知从哪个阴暗角落、由哪个垂死挣扎的残党绝望掷出的短剑,或者是一支来自混乱战团中失去准头的流矢,刁钻地、精准地、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没入了赵福毫无防备的后心!
剧痛!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贯穿!
赵福狂奔的身体猛地一震!所有的力量瞬间被抽空!眼前骤然一黑,视野边缘泛起大片大片的白翳和金星!一股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甜腥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他踉跄着,没能扑到那个残党面前,甚至没能再多迈出一步。身体如同被狂风折断的芦苇,又像一片失去了所有牵绊的枯叶,重重地、毫无生气地向前扑倒在冰冷泥泞、混杂着血污和灰烬的土地上。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带着生命迅速流逝的温度,从他身下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蔓延开一片深色的、绝望的图案。西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刀剑碰撞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似乎都在飞速地离他远去,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只有半边身体,被不远处马车残骸燃烧的熊熊烈焰烤得灼痛难当。然而,身体的中心,那颗曾经挣扎、痛苦、也短暂渴望过“干净”的心脏所在之处,却感到一种彻骨的、迅速蔓延的冰冷。那冰冷如同无形的潮水,正一点点吞噬他残存的意识。
他努力地、极其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球。模糊的、被血色和白翳笼罩的视野里,是夜空中那轮被硝烟和火光映照得残缺不全、边缘模糊的月亮。它静静地悬挂在那里,像一张无声扭曲哭泣的脸,更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为他这一生画下的、充满讽刺的句点。
“爹……”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赵……大……的……爹……” 这些缠绕了他一生、定义了他身份、也带给他无尽痛苦与罪恶的称谓,如同最后的梦呓,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中飘荡。也许,他终究也没能获得真正的“干净”,他手上也沾着洗不掉的污血。但是……他用这具卑微的、肮脏的、被诅咒的躯体作为“饵”,似乎……终于撕开了最后一批吸附在赵家这具腐尸上吸血的蛀虫?他终究没能挣脱“赵福”这个刻在骨头上的名字,没能“换个命”……但这最后倒下的地方……不再是那座囚禁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金碧辉煌却冰冷彻骨的赵家大宅……也不再是那十五年装聋作哑、与世隔绝、只有绝望相伴的山野孤屋……
这里是……旷野……是……自由……走过的地方……是风……吹过的地方……
哪怕……沾满了血污……泥泞……和……绝望……
“值……得……吗……” 最后一丝游离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彻底熄灭前,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灵魂深处发出的、微弱的疑问。又或许……那只是父亲赵高临终前,那恶毒诅咒的最后回响,穿越了生死的界限,再次萦绕耳畔。
没有答案。
永远……不会有答案。
他那双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曾流露过懵懂、恐惧、挣扎、痛苦、决绝,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灰败的眼睛,终是缓缓地、彻底地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灯芯,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再无任何神采与生机。那副曾被锦衣玉食精心供养、又被十五年山野岁月粗粝磨砺、最终沦为权力漩涡无情祭品的躯体,在冰冷泥泞、血污浸染的土地上,最后抽搐了一下,便彻底归于永恒的静止。
战斗在锦衣卫绝对的优势下迅速结束。残党被斩杀殆尽,无一人逃脱。包括手腕被废、试图爬走的“老鬼”,也被沈默亲自一刀枭首,那颗布满惊恐和怨毒的头颅滚落尘埃。熊熊燃烧的马车残骸发出噼啪的爆响,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将满地狼藉的尸骸、断刃和暗红色的血泊映照得如同地狱绘卷。
浓重的血腥味和皮肉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冰冷的夜空中,令人作呕。
沈默踩着粘稠的血泥,面无表情地走到赵福尚有余温的尸体旁。他如同处理一件寻常物品般,俯下身,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探向赵福的颈侧动脉。片刻后,他首起身,转向走到近前的陈砚,声音平板无波:
“大人,确认死亡。”
陈砚垂眸。跳跃的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却无法在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激起丝毫涟漪。他静静地看着赵福那张沾满污泥、血污和烟灰、眉宇间至死似乎还凝固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甘与奇异解脱的脸庞。没有惋惜,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大人?” 沈默等待着他的命令。如何处理这具尸体,是这场血腥伏击的最后一个环节。
陈砚的目光从赵福身上移开,越过燃烧的残骸,越过满地尸骸,投向远处江宁城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如同巨兽蛰伏般的轮廓。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这层层的黑暗,投向了更深处,那权力漩涡的核心——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京城方向。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虚空,随意地挥了挥。那动作,淡漠得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尘埃。
“尸体……” 陈砚的声音在寂静的、只有火焰燃烧声的战场上响起,清晰而冷酷,“就挂在这江宁城门外的旗杆上。示众三日。”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不必署名。”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赵福的尸体,又扫过那些残党的尸骸,声音如同冰锥,刺入寒夜:
“让江宁城的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做赵家的狗,下场是什么。”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赵福身上,那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或者……选择做赵家的‘人’……下场,又是什么。”
沈默微微颔首:“是。”
陈砚的目光再次落回赵福冰冷的躯体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审视,在评判,在给这个充满悖论的生命做最后的定义。他冰冷的唇齿微微开合,似乎在搜寻一个最贴切的词汇。一个无名无姓的“义士”?一个试图为父赎罪的“孝子”?一个罪孽深重却最终反戈的“余孽”?……似乎都不够准确,也毫无意义。
最终,两个毫无温度、如同从冰窖中捞出的字,从他口中吐出,为赵福的一生画上了最后的句点:
“——带走。”
带走。带去哪里?如何处置?是草席一卷丢入乱葬岗,还是另有他用?陈砚没有说,沈默也不会问。这具尸体,连同它所承载的名字——“赵福”或“赵顺”,它所经历的挣扎、痛苦、背叛与那点微弱的“干净”渴望,在此刻,都失去了所有意义。如同战场上的一粒尘埃,即将被彻底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不留一丝痕迹。
几个锦衣卫默不作声地上前,动作麻利地抬起赵福尚有余温却己彻底僵硬的尸体,如同搬运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走向一旁准备好的、用来装载尸骸的板车。
夜,更深了。江宁县城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再次紧紧关闭,隔绝了城内与城外这片刚刚上演过惨烈杀戮的土地。
唯有那面在凛冽夜风中猎猎作响、象征着新任县令权威的“陈”字大旗旁,一根新竖起的、更高更粗的旗杆顶端,一具无名的、姿态扭曲的尸骸,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在呼啸的寒风中微微摇晃、飘荡。尸骸的面容在夜色和高度下模糊不清,像是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充满警示的问号。
它无声地矗立在那里,如同一个冰冷的图腾,警示着所有黑暗中依旧蠢蠢欲动、心怀叵测的窥伺者。那破碎的茶杯中泛起的绝望涟漪,终将在这铁腕的碾压下,归于一片死寂的平静。权力的游戏,从不缺祭品。而赵福,不过是这盘大棋中,一颗注定被牺牲、连名字都不配留下的——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