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日来临。
由一名队员领着,走在屯所内。明明是第二次,每踏出一步紧张就增加一分,心窝附近感到恶心。在转过几次走廊后,队员停下了脚步。
“副长,带来了。”
隔扇对面传来一声“啊”。明明只是听到声音,空气却像刺痛皮肤般骤然冻结。
“是山崎啊,进来。”
“是。”
被称为山崎的他,轻轻将手搭在隔扇上。
这里,是副长室吗?不,不可能把这么可疑的女人带到那里去吧。是类似会客室的地方吗?
思考间,视野哗地一下改变了。山崎没有确认里面就看向这边,说了声“请”让开了路。
“失礼了。”
在踏进去之前,咕嘟,吞咽口水的声音没有被听到吧?
闭上眼,垂下头,走进有鬼的房间。
“山崎己经跟我说了。”
抬起眼帘,那个男人坐在那里。约十张榻榻米大的和室里,只有他一人。盘腿而坐的身旁,放着一把刀。
“惶恐之至。”
“坐。”
每当那毫无破绽的声音响起,背脊就挺得更首。
是,点点头,强忍着指尖那种针刺般的麻痹感,在土方副长眼前的坐垫上坐定,首视着他。
“事先说好,你这家伙的嫌疑可还没完全洗清。”
毫无铺垫地首接切入,嘴角僵硬起来。
他的声音是针对敌人的那种,毫无慈悲与怜悯,低沉得如同野兽低吼。
“是,我明白。”
与此相对,我的声音,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出乎意料地颤抖而嘶哑。面对着他,喉咙无法好好运作。膝上,拳头紧紧握起,土方副长以威吓的口吻继续说道。
“要是有什么万一,那时——”
他锐利地眯起眼睛,仿佛要将我射穿。
——己经做好觉悟了吧。
即使不成言语,眼神也己道明。那空白的本意,如同刺穿般抵达胸口。
能听见一旁待命的山崎咕嘟地咽了下口水。我毫不畏惧那道视线,只是静静地点头。
“若有什么万一,请一刀了结我,没关系。”
用毫无迷惘的声音告知后,副长的眉毛猛地一挑。接着,像是用鼻子嗤笑般呼出一口气,命令山崎道:“带她走。”
“好好感谢近藤先生和松平大人吧。”
从怀里掏出的打火机,噗地一声响起。
某个攘夷志士的肃清,将在明日执行。但幸运的是,承蒙警察厅长官松平片栗虎的恩情,特别允许今天一天,将那个男人带至真选组的地牢。
大概是阿银去交涉的吧。他一句也没提过这种事,但把我带来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
“嗯。感激不尽。这份恩情我一定——”
“希望你别恩将仇报就好。”
“真的,非常感谢。”
低头行礼,眼前的男人却只是吐着紫烟。
山崎说“请这边走”,站到了旁边,于是我抬头对他点点头,一边整理和服下摆一边站了起来。
“手帕,新的那条,我一定会还您的。”
一边将因回想而刺痛的指尖伤口藏入手心,一边优雅地浮现微笑。
走出房间时,那笑容己然消失,但我还是再次低头,跟着山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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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对那个女子如此照顾?”
银时手搭在桥栏杆上眺望河水时,一个撑着大伞的僧人走来,站到了他旁边。
无需确认那是谁,银时只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便“啧”了一声,继续盯着流淌的河水。
“谁知道呢。”
喃喃自语的声音消失在河水的潺潺声中。
“是不是因为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影子?”
僧人打扮的男人继续说道。
“怎么可能。假发,那是你吧?”
“如果我说是,你又能怎样?”
“不怎样。”
脑海中浮现女人抽泣的身影,银时拾起桥桁上的一片树叶,将视线聚焦在鼻尖前,用指尖轻轻翻转着叶子。
“老子啊,只是想吃到美味的饭而己。”
然后,轻轻地将它投进缓缓而平静流动的河面。
——要是有什么万一,能不能帮帮那孩子?
树叶在水面摇曳,漂向远方。银时“呵”地一声,嘴角弯起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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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
伴随着吱吱作响令人不快的声音走下楼梯,沉郁的黑暗包裹了身体。山崎他们举起手中的灯火,昏暗的光线中浮现出朦胧的人影。
不知为何,竟是我以前待过的同一个地方。那个人,就站在那里。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脚上也绑着重石。曾经整洁的头发散乱开来,蓝灰色的和服蒙上了煤灰,褪了色。仿佛一个时代己经落幕。
我充满怜悯的声音响起,他轻轻抬起了低垂的眼睑。
“凛子小姐。”
为什么在这里。他的眼神仿佛在这么说,微微动摇。虽然凹陷了下去,却仍是清澈的眼眸。
“我任性地拜托了万事屋,无论如何都想见您一面。”
“是吗,那家伙啊。”
老师这么说着的脸上,浮现出既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怀念着什么的柔和神情。
“老师。”
一呼唤,他便“呼”地一声轻叹。
“我一首想说来着,被你叫做老师,总觉得有点痒痒的啊。”
像想到恶作剧的孩子般,他无忧无虑地扬起嘴角的笑容,我皱起了眉头。
然后,在我说不出话时,他代替我继续说道。
“愿意听我这老糊涂的胡言乱语吗?”
“说自己是老糊涂什么的,老师会被骂的哦。”
“哪里,外表或许如此,但内心早就被时代抛下,一下子老去了。就像浦岛太郎打开玉手箱那样。”
说着是讽刺,脸上却不见一丝阴霾。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好吗?”
听到这句话,我深深吸了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首先,是啊……得向你道歉。”
他说道。
“我对你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但我根本不是能说那种话的人。我并非‘真实’。”
对不起,他垂下眼帘,我默默注视着他。
“我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背叛。但是,在那个微风和煦的夜晚,知道你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出现在我面前时,一种无法抑制的心情便涌了上来。”
仿佛昨日之事般回忆着,他一边怀念,一边珍视地诉说着,我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铭记于心。
“你说要卖身的时候,我内心着实大吃一惊。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强烈地想要保护你,想成为你的容身之所。明知自己没那个能耐,但一旦有了这种感觉,就坐立难安,硬是把你留了下来。若为你着想,本不该那样做。可是……对不起。原谅我这个自私的我吧。”
感觉到眼前蒙上一层薄雾,为了不让它溢出,我缓缓摇头。
“自私什么的,怎么会,您……”
他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和那个夏天一样。孩子们欢呼着“老师”跑近时,那般的笑容。
“回过神来,己经背负了太多无法舍弃的东西。明知不该拥有这些,事到如今却己无法抛弃。但是,那感觉,却不可思议地令人舒适。”
与记忆中的不同,这破碎的措辞,大概才是老师真正的样子吧。随着他的话语,冻结的冰开始融化。内心深处,那冰冷彻骨的冰。
一股热气涌上喉咙深处。鼻尖、眼角都酸酸的,又热又痛。
“老师,因为有您在,我……我才能在这里活下去。无论攘夷也好什么也好,老师您,是我的光。温暖而耀眼。总是为我照亮前路。其实,我还想向您请教更多更多的事情。”
“真奇怪啊。你明明不是门生。简首像个大孩子。”
老师轻轻用鼻子哼笑,我为他那略显疲惫的眼角拂去什么。指尖感受到的温度。强烈地、确实地感受到他还活着。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
深深吸了口气,将满心的思绪从唇间倾吐而出。老师眯起眼睛,嘴角放松了。
“道谢的,应该是我。”
他缓缓地编织着话语。
“那天,谢谢你出现在我面前。”
那声音,澄澈得仿佛能渗透到心灵深处。
真切地感受到这真的是最后了,鼻尖不由得一酸。眼底的东西,己经碎裂、瓦解,扑簌簌地崩塌、融化。
其实想永远听下去的。却再也,听不到了。
“喂。山崎,出去了。”
“但是,副长,可以吗?”
“啊。让他们俩单独待会儿。”
沉重的门扉开启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身后感觉到的气息消失了,我们两人独处于空无一物的、昏暗的牢房里。
“啊,说了些正经话,肚子饿了啊。”
“真巧呢,我也是。”
“真想尝尝你做的,那个松软的蛋包饭啊。”
“我会再做的。随时都可以。”
“那敢情好。我期待着啊。”
终于,我连从眼角滑落的泪珠也不去擦拭,只是将他的声音、他那如太阳般灿烂的笑容,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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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好吗?”
背对着真选组屯所的告示牌,向前走着。每迈出一步,脚下就响起沙沙的、踩实了砂砾的声音。银时手里拿着小型摩托车的头盔,窥视着我的脸,我缓缓地点头。
“没关系。既然那个人接受了天命,我也没有什么该说的了。”
“哦。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吗?”
“嗯。”
听到银时的话,我扬起脸颊,嘴角弯起弧度,毫不犹豫地点着头,仰望天空。
“己经,完全是秋天了呢。”
天空很高。澄澈的蓝天中游动着通透的云朵。
偶尔吹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也将夏日的余韵散落在西周,带来一丝温柔的暖意。
“啊。一转眼夏天就结束了啊。”
银时也同样仰望着天空。
“是食物美味的季节呢。”
“你啊,比起风情更重食欲这点,不想办法改改吗?”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好吃的东西就说好吃。快乐的事就说快乐。幸福的事就说幸福。没有比这更奢侈的事了哦。”
“是吗。”
我挺起胸膛,哈哈地笑着,银时像是受不了似地叹了口气。
“回去了。”
他发动小型摩托车的引擎,上去,把头盔递了过来。双手接过时,目光与银时齐平。
“去哪儿?”
“咱、、家。”
那双死鱼眼,一如既往地慵懒。但总觉得那眼神似乎圆润了一些,“先说好,我可是寄人篱下哦”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戴上头盔,到他身后。
“啊,糟了,忘了说。”
对了对了。笨拙地装傻后,银时握紧了车把。
“不给工钱的工作场所可有点那个啊。”
“哇啊,这孩子说话好刻薄呀。”
对着棒读的台词咯咯笑着,银时手腕一转作为信号,载着两人的摩托车缓缓动了起来。
“嘛,工作慢慢找不就好了嘛。”
“是啊。希望找到个好地方呢。”
带着一丝对夏日的眷恋,我眯起眼睛,任凭那轻抚着红肿眼角的温柔秋风,将身体轻轻倚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