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替你解释?”
萧绝轻飘飘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沈烬的耳膜。他冰冷的目光落在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青禾身上,如同宣判。
青禾猛地一颤,那双盛满恐惧和绝望的杏眼骤然睁大,如同濒死的幼鹿看向沈烬,嘴唇哆嗦着,破碎的呜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急促而绝望的抽气。
沈烬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手死死攥住,痛得窒息。她知道萧绝不是在询问,是在逼迫!逼迫她在青禾和自己的秘密之间选择!逼迫她亲眼看着这束误入黑暗的光,因她而熄灭!
“不!” 沈烬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她猛地从床上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砖上,顾不得浑身剧痛,手脚并用地朝着青禾的方向爬去!裹着布条的手在地面摩擦,渗出新的血痕。“督主!与她无关!是我!是我逼她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嘶哑凄厉,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她扑到青禾身边,用身体挡住萧绝的视线,试图将那瘦小的身躯护在身后。冰冷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在她胸腔里疯狂撕扯。
萧绝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深潭般的眼底映着沈烬狼狈护犊的姿态,和那双在极致恐惧与愤怒中、疯狂摇曳却不肯熄灭的“心灯”火星。那点微弱的光芒,在绝对的黑暗与威压之下,竟显得如此刺眼。
“哦?” 他发出一声毫无温度的疑问,缓步上前。玄色大氅的下摆拂过地面,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停在沈烬面前一步之遥。他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浓郁的冷冽松香。
“逼她?” 萧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如同情人低语,却字字如刀,“逼她为你传递消息?逼她替你挖开那个树洞?逼她…窃取封疆大吏的印信?” 他的目光越过沈烬颤抖的肩膀,精准地钉在角落里那个覆盖着灰烬的炭盆上。
“蓟辽总督王崇焕,” 他慢条斯理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三日前,于府中暴毙。死因不明。这枚关防大印,亦于当夜…不翼而飞。”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沈烬惨白如纸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嘲弄,“沈姑娘,你的手,伸得比本督想的,还要长。”
王崇焕死了!
总督印是失窃之物!
这树洞里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希望,而是足以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铁证!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沈烬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中了圈套!一个精心设计、环环相扣、利用她的绝望和青禾的善意布下的致命圈套!目的就是让她亲手抓住这枚催命符!
“不…不是…” 沈烬浑身冰冷,牙齿咯咯作响,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所有的言语都苍白无力。
“不是什么?” 萧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他不再看沈烬,目光转向地上被沈烬挡在身后的青禾,声音如同寒冰碎裂,“何青禾,私通外贼,窃取朝廷重器。按律,当凌迟。”
“凌迟”二字,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狠狠烙在青禾和沈烬的灵魂上!
青禾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悲鸣,双眼翻白,竟被这极致的恐惧生生吓晕了过去,软倒在冰冷的地上。
“青禾!” 沈烬肝胆俱裂!她猛地扑到青禾身上,试图唤醒她,却被两名番子上前,粗暴地架开双臂拖离!
“放开她!萧绝!你要杀就杀我!冲我来!” 沈烬疯狂挣扎,嘶吼着,如同陷入绝境的母兽,眼中布满血丝,那点“心灯”的火光在极致的愤怒与绝望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是我逼她的!印信在我这里!与她无关!”
萧绝却不再看她。他漠然地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拖出去。刑房候着。” 冰冷的命令,不带一丝情感。
两名番子如同拖拽破麻袋般,架起昏迷不醒、软绵绵的青禾,毫不留情地拖向门外风雪肆虐的黑暗。
“不——!!!” 沈烬发出凄厉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指甲在番子铁箍般的手臂上抓出深深的血痕,却无法撼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青禾那抹微弱的藕荷色,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门外的黑暗吞噬。
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青禾最后的气息。
沈烬被狠狠掼回冰冷的地砖上。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在地,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耳边是青禾被拖走时衣料摩擦地面的、令人心碎的细微声响,以及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喘息。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额头伤口再次崩裂流下的温热鲜血,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搭上了自己,更亲手将那唯一的光,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什么血债血偿?什么复仇?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连累无辜的废物!
极致的悔恨、绝望和滔天的恨意,如同无数毒蛇噬咬着她的心脏。那点名为“心灯”的火星,在无尽的黑暗与自责的狂潮中疯狂摇曳,光芒急剧黯淡,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沉入永恒的冰冷与死寂。
萧绝静静地站着,玄色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阴影。他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无声恸哭、鲜血与泪水交织、浑身散发着浓烈绝望与自我厌弃气息的沈烬。那双深潭般的眼底,清晰地倒映着她眼底那点即将熄灭的微弱光芒。他看到了那光芒中蕴含的极致痛苦和…彻底的崩溃。
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满意,如同水底的暗流,在他冰冷的眼底深处掠过。折心,远比杀人有趣。
他抬步,缓缓走向那个被灰烬覆盖的冰冷炭盆。靴底踩在破碎的瓷片和干涸的药渍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沈烬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戒备。他想干什么?拿走那枚印?那是青禾用命换来的催命符!
然而,萧绝的脚步却在炭盆前停住了。他并未低头去看,仿佛那枚足以掀起朝堂巨浪的总督大印只是一块肮脏的石头。他的目光,越过炭盆,落在沈烬那双因恐惧和恨意而微微放大的瞳孔上。
“一盏灯,” 萧绝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奇特的倦怠,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如同冰锥刺入沈烬混乱的意识,“若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照不见前路深渊,也照不破周身迷雾…”
他微微停顿,深不见底的目光锁住沈烬眼底那点疯狂摇曳、即将熄灭的微光,薄削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不如熄了干净。”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转身,玄色的大氅划过一个冷漠的弧度,径首走向门口。
“印,” 他冰冷的声音在开门前一刻传来,如同最后的宣判,“既是你的‘秘藏’,便自己留着。本督等着看,它能照亮你哪一步黄泉路。”
门开了,风雪夹杂着刺骨的寒意涌入。萧绝的身影融入门外深沉的黑暗,消失不见。
沉重的落锁声,如同丧钟,再次敲响。
偏厢内,死寂如坟。只有沈烬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和无声汹涌的泪水。
炭盆冰冷的灰烬下,那枚沉重的玄铁印玺,如同烧红的烙铁,隔着灰烬和地砖,灼烧着她的灵魂。萧绝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不如熄了干净…照亮你哪一步黄泉路…”
青禾被拖走时那绝望的眼神…
父亲临刑前悲凉的目光…
母亲戛然而止的哭喊…
悔恨的毒液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熄了?不!
沈烬猛地抬起头!泪水混合着鲜血在她脸上蜿蜒出凄厉的痕迹。那双几近熄灭的眼底,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性的光芒!那点摇摇欲坠的“心灯”火星,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极致的绝望与恨意的浇灌下,猛地窜起,化作一团焚心蚀骨的幽暗火焰!不再是照亮,而是燃烧!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她死死盯着角落里那个冰冷的炭盆,盯着灰烬下那枚沉重的印玺。萧绝不要它?好!那她就留着!用它做柴薪!哪怕只能照亮一步通向地狱的路,她也要拖着这座吃人的堡垒一起焚毁!
她艰难地、一寸寸地挪动着剧痛的身体,朝着那个象征毁灭也象征最后武器的炭盆爬去。每一步,都带着剜心剔骨的痛楚和焚尽一切的恨意。
暖阁深处,轩窗之后。
萧绝负手而立,墨玉扳指在指尖无声转动。深潭般的眼眸倒映着窗外无边的风雪,眼底深处,映着冷院方向那一点骤然爆起、带着毁灭气息的幽暗火光。
他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灯焰将熄?
不。
是业火初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