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的晨雾,总是缠绕山腰。
沈蔓青醒来时,正是这样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窗外鸡鸣犬吠交错,炉火劈啪作响,屋内的药香混着松木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像是有某种温暖的气息缓缓将她包围。
她坐起身,额头微微冒汗。梦里她身处一片焦土中,不断奔跑,身后有火焰、枪声、还有一个遥不可及的身影……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那人喊她的名字,声音如刀。
“蔓青。”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床单。
她试着回忆,却只能抓住一些碎片——闪光的街灯、昏暗的咖啡馆、雪白的电报纸……一切都像搁浅在雾里。
她下了床,蹒跚着去洗脸。镜中那张脸苍白瘦削,眼中布着一层灰雾。她盯着自己许久,忽然问出声:“我……是谁?”
门外传来敲门声。
“醒了?”是胡大夫的声音。
她应了一声。
胡大夫推门进来,端着一碗热粥:“先吃点东西。你身体还虚,不可大意。”
她接过碗,轻声道谢。
“你这些日子总做梦。”老胡坐到一旁,慢条斯理道,“梦里喊着‘知微’。谁是知微?”
她怔了怔,摇了摇头。
“听这名字像是你亲近的人。”
“也许是。”她轻声。
胡大夫没有再问,只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过来。
“你从衣袋里掉出来的。看得出是旧东西,留着怕你忘了。”
她接过来,那是一张剪裁整齐的黑白合影。照片上是三人:一名少年身着学生制服,一名青年身穿军服,站在中央的是个穿着旗袍的少女,笑容干净纯粹。
她心跳一滞,视线在那军服青年的侧脸停顿良久。那人五官深刻,眼神如风中寒星。
“他是……谁?”
她问出这句,却发现连自己都哽住了。
“也许你梦里的‘知微’就是他?”胡大夫说着站起身,“不急,慢慢来。记忆这种东西,逼不来。”
沈蔓青点点头,将照片夹进那本老旧的医书里,轻轻合上。
——
浣溪不大,小镇一百多户人家,几乎都靠山吃饭。
胡大夫是镇里唯一的医者,待她如亲生女儿。镇上人渐渐习惯了这位文静的“哑姑娘”,会请她帮忙缝衣、配药,孩子们也愿意围在她身边听她讲故事,尽管她不记得从哪学来的那些。
有时,她会一个人坐在药铺后的井边,拎水、劈柴,抬头看云,看树,看月亮在天边挂圆又缺。
而有那么几次,在镇上做粗活时,她隐隐感觉有人在远处看她。
那种注视,带着熟悉的沉默与节制。
她曾试图循着感觉追出去,却总什么也没看到。
首到那天傍晚,她送药回来,在村口看到一位路过的旅人。
他穿着军绿色粗呢外衣,戴着礼帽,低头整理包裹。
那一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她脱口而出:“你……”
男子抬头望她,神情平静如水。
“姑娘?”
那声音,不似梦中那般低沉,却仍让她脑海轰鸣。
“我……认错人了。”她垂下眼,握紧手中药包。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她望着他背影渐远,胸口阵阵发紧,脑中像有无数碎片轰然砸下,却依旧拼不成完整画面。
入夜,雷雨再起。
她在屋内翻看那本医书,不知为何翻到夹着照片那一页。
照片滑落地上,半边卷曲。
她弯腰拾起,盯着那青年军装的袖章,忽地心跳如擂。
那是她梦中见过的徽章,像刀刃,嵌着金线,雨中被火光映亮。
她忽然抱头蹲下,脑中炸出无数模糊片段——
夜雨、爆炸、电报、刺耳枪响,还有他,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刻……
“萧知微!”
她猛然惊呼出声。
门外风吹来一片落叶,炉火跳动,她的呼吸渐渐平复。
记忆如潮,正一点点涌回她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知道,有一个人,她必须找到。
那个名字,叫——
萧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