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鬼市边缘。
混乱扭曲的星光被隔绝在厚重的、散发着腐朽和血腥味的岩壁之外。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油脂,混杂着星兽残骸的腥臊和某种劣质熏香的刺鼻气味。
这是一个被强行“征用”的临时巢穴——原主人,一头试图偷袭重伤“猎物”的星斑岩蜥,此刻只剩下一堆散落在角落、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焦黑碎骨。
昏暗中。
柳念朝庞大的蛇躯盘踞在洞窟中央,如同一座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残破山峰。
深青的鳞片几乎没有一片是完整的,上面布满了焦黑的灼痕、深邃的爪印、以及大片大片被星屑腐蚀后留下的坑洼。
最触目惊心的,是腹部那道几乎将他拦腰洞穿的恐怖创口!
边缘的皮肉翻卷焦黑,深青色的妖血如同缓慢渗漏的泉水,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死寂的洞穴中格外清晰。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庞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
他仅存的几颗还能勉强昂起的蛇头(另外几颗彻底萎靡低垂,气息微弱),血瞳死死盯着被他小心翼翼圈在蛇躯最柔软、防御最严密腹下区域的——两个东西。
一个是那颗鸽卵大小、布满暗红血纹的深青色妖珠。珠子内部,一缕淡金色的微光极其微弱地悬浮着,搏动缓慢,如同即将耗尽电池的微缩心脏。
另一个,是昏迷中的沈临渊。
沈临渊侧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脸色比昆仑墟的万年玄冰还要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
他那条曾经覆盖着琉璃晶体的右臂,此刻只能用“残破”来形容。
臂甲般的晶石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裂纹,几处碎裂最为严重的地方,晶石完全崩飞,露出了底下同样被晶毒侵蚀得发黑、甚至隐约可见森白骨茬的血肉!
心口的位置,那枚象征阎罗权柄的胎记,光芒微弱得如同萤火,表面的裂痕深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破碎熄灭。
唯一能证明他还有一丝生命迹象的,是他完好的左手——五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攥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透明、内部流淌着梦幻星河光芒的奇异晶体。
星髓!
“操...这烂摊子...”柳念朝主蛇头喉咙里滚出沙哑干涩的音节,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血瞳扫过沈临渊那惨烈的右臂断口,又落回妖珠内那缕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光。
恨意依旧在心底翻涌,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理智。
就是这个混蛋!这身破烂业火!这该死的晶化病毒!才让朝夕落得如此田地!才让他柳念朝堂堂洪荒凶兽,沦落到这般山穷水尽、朝不保夕的境地!
但...恨有用吗?
看着妖珠里那缕微光每一次艰难的搏动都似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柳念朝血瞳深处那愤怒的岩浆下,是更深沉的、冰冷的恐惧。
他比谁都清楚,这缕微光能坚持到现在,全靠三光神水勉强吊着。
日晖、月华己经融入,但最关键、最霸道的星髓,还未调和!
不能再拖了!
“妈的...死马当活马医...”柳念朝巨大的蛇头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认命的咕哝。
他那颗负责记账的蛇头(鳞片也掉了好几块)不知从哪里(鳞片缝隙?)艰难地叼出了那本皱巴巴、沾满各种污渍、甚至有几页被烧焦边缘的记账本。
哗啦哗啦!
蛇头极其笨拙地翻动着纸页。动作牵扯到腹部的巨大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妖血又渗出更多。
终于,停留在某一页极其古老、字迹模糊、边缘还画着几个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般简陋星图的位置。
《三光引魂秘要(残篇·疑为巫族跳大神心得)》
标题下方,只有几行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的注释:
“...日炎灼灼,月华幽幽,星屑渺渺...三光交汇,引魂归巢...需以洪荒遗血为引...调和其暴...慎之...量力...”
后面似乎还有字,但被一大块干涸涸的、疑似火锅油渍的东西彻底糊住,看不清了。
“...”柳念朝主蛇头看着那“疑为巫族跳大神心得”的标注和那糊成一团的油渍,血瞳狠狠抽搐了一下。
一股浓烈的、想要把这破本子连同写它的人一起嚼碎的冲动涌上心头。
但...这是唯一的线索!
“死丫头...大爷我这回...真是赔到姥姥家了...”他巨大的蛇头极其缓慢地低下,靠近那颗悬浮的妖珠和旁边那三件散发着不同光辉的容器:装着日晖神水的寒玉瓶(瓶口还冒着丝丝热气)、装着月华神水的温玉瓶(散发着清冷寒气)、装着星髓的星辰铁匣(内部星河流转,梦幻迷离)。
“呼...”柳念朝深深吸了一口气,洞窟内污浊的空气刺痛着他受伤的肺腑。
他闭上十八只血瞳,庞大的身躯微微调整,将所有的注意力、残存的力量,都凝聚起来。
开始!
首先,那颗记账的蛇头极其小心、如同捧着易碎珍宝般,用最小的力气叼起寒玉瓶,瓶口倾斜。
滴答。
一滴纯粹由液态日光凝聚而成的金色液体,如同融化的太阳,缓缓滴落,精准地融入包裹妖珠的那层稀薄却坚韧的守护妖气之中。
滋...
日晖入体,如同投入滚油的星火。
妖珠内那缕淡金微光猛地一颤!光芒瞬间变得灼热、明亮了几分,但同时也剧烈地波动起来,仿佛随时会被这股磅礴的太阳真火点燃、焚尽!这是日晖的“烈”!
紧接着,记账蛇头又叼起温玉瓶。
滴答。
一滴冰蓝色、氤氲流转的月华神水落下,带着洗涤灵魂的清冷月辉,融入守护妖气。
滋...
月华与日晖相遇,冰与火交织!妖珠内的光芒波动更加剧烈!灼热与冰冷疯狂冲突!淡金微光在冰火两重天中挣扎、明灭不定!这是月华的“幽”!
最后,轮到星髓!
记账蛇头叼起星辰铁匣,匣口对准妖珠。
嗡!
匣口微张,一股无形的吸力牵引着那块梦幻的星髓晶体,使其逸散出丝丝缕缕、如同星河尘埃般的瑰丽星辉,缓缓融入守护妖气。
滋...滋滋...
星辉融入的瞬间,异变陡生!
日晖的狂暴!月华的幽冷!与星髓那蕴含星辰生灭、浩瀚无垠却又带着混乱引力的“渺”之力,如同三条被强行关进笼子的狂龙,瞬间在守护妖气中疯狂冲撞、撕扯!
守护妖气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妖珠内那缕淡金微光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烛火,疯狂摇曳,光芒急剧黯淡,甚至开始出现溃散的征兆!
“不好!”柳念朝主蛇头血瞳暴睁!三光之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暴烈!没有洪荒遗血调和,它们会先撕碎这缕脆弱的灵光!
“妈的!拼了!”
主蛇头猛地昂起!血瞳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巨大的蛇口张开,獠牙獠牙闪烁着寒光,并非攻击,而是狠狠咬向自己主蛇颈下方、靠近心脏位置的一块相对完好的深青色鳞片!
嗤啦!
利齿入肉!剧痛传来!
一大块覆盖着厚厚鳞甲的皮肉被硬生生撕扯下来!深青色的、闪烁着洪荒气息的粘稠妖血如同决堤般狂涌而出!
这不是普通的妖血!是他蕴含本源精粹的心头精血!每一滴都珍贵无比,足以让外界修士抢破头!
“给老子——融!”
柳念朝忍着撕裂神魂般的剧痛和本源急剧流失带来的强烈虚弱感,巨大的蛇头猛地一甩!
哗——!
那喷涌而出的、闪烁着深青光泽的精血,如同一条妖异的血河,精准无比地浇灌在包裹妖珠的守护妖气之上!瞬间将剧烈冲突的三光神水完全覆盖!
滋啦啦——!!!
如同热油泼入冰水!又像星辰碰撞湮灭!
深青精血与狂暴的三光之力猛烈交融!精血中蕴含的洪荒凶煞和磅礴生机,如同最霸道的粘合剂和润滑剂,强行镇压、调和着日晖的“烈”、月华的“幽”、星髓的“渺”!
深青、金红、冰蓝、梦幻星辉…数种光芒疯狂交织、旋转、湮灭又重生!
妖珠剧烈震颤!
守护妖气如同沸腾!
柳念朝巨大的蛇躯因为剧痛和本源消耗而剧烈颤抖,几颗萎靡的蛇头彻底垂下,气息暴跌!但他血瞳死死盯着妖珠!
几息之间,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那狂暴沸腾的光芒漩涡,在深青精血的调和下,缓缓平息、稳定下来!
形成了一种极其奇异的、温润如玉的混沌光晕!不再是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种内敛的、蕴含着创生、滋养、守护等多种意境的柔和光波!
这光波,如同最温暖的母体羊水,缓缓地、温柔地…渗透进了深青色的妖珠之中!
嗡…
妖珠内,那缕原本剧烈摇曳、光芒黯淡、几近溃散的淡金微光,在接触到这混沌光晕的瞬间,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苗,猛地…停止了溃散!
紧接着!
一股清晰、稳定、充满生机的搏动感,从那缕微光中传来!
噗通…噗通…
不再是断断续续的闪烁,而是如同真正心脏般的脉动!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稳定而有力的节奏,如同黑暗绝望中敲响的第一声晨钟!
光芒凝实!不再是随时会熄灭的残烛,而是一颗孕育着无限可能的、沉睡的种子!一个有了稳定心跳的胎儿雏形!
朝夕的灵光!暂时保住了!
“……”柳念朝巨大的蛇头缓缓、缓缓地低垂下来,沉重的头颅几乎要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血瞳死死盯着妖珠内那稳定搏动的微光,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疲惫?深入骨髓!那几滴心头精血的消耗,让他本就重伤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脊梁,虚弱得连维持悬浮都无比艰难。
激动?难以言喻!看着那稳定下来的脉动,八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名为“希望”的东西,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在他冰冷的凶兽心脏里生根发芽,哪怕它如此微小。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复杂。
他艰难地转动巨大的蛇头,血瞳投向蜷缩在冰冷岩石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沈临渊。
视线扫过对方那血肉模糊、晶石崩裂的右臂断口。那里,暗红晶石与漆黑的血肉骨茬交织,狰狞而凄惨。心口阎罗令的位置,裂痕深重,光芒微弱。
恨意,如同跗跗骨之蛆,从未消失。每一次看到沈临渊,看到这身晶化,看到那残破的阎罗令,柳念朝就想起朝夕染血倒下的画面,想起自己被这“污染源”拖入的绝望深渊。他恨不得现在就一尾巴将这破麻袋扫成齑粉!
然而…
妖珠内那稳定搏动的微光,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死死捆住了他暴戾的念头。
这缕微光能暂时稳定,三光神水是关键。而获取三光神水,汤谷、昆仑墟、酆都鬼市…哪一处不是沈临渊用命趟出来的?尤其是酆都,那自毁式的冲锋,那炸裂的琉璃臂…
没有他,朝夕这缕灵光,刚才在三光冲突下,己经彻底消散了。
“操…”柳念朝喉咙里滚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充满了洪荒凶兽的憋屈和无奈。
恨?依旧滔天。
杀?无法下手。
甚至…连抛弃都做不到。
因为妖珠内那缕微光的存在,不仅仅维系着朝夕复苏的唯一希望,也隐隐与沈临渊心口那滴该死的五蕴泪、与那身晶化病毒…纠缠在一起!
他看向沈临渊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想要将其生吞活剥的恨意。那血瞳深处,第一次,极其艰难地、极其不情愿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
认可?
不,或许更准确的说,是对“命运共同体”的无奈接受。
这缕微光的延续,离不开沈临渊。而沈临渊这身破烂,似乎也只有朝夕复苏,才有可能找到解决之道(或者彻底引爆?)。
他们三个(包括那缕微光),被一条名为“绝望”和“一线生机”的锁链,死死绑在了一起。谁也离不开谁。至少现在如此。
“废物点心…”柳念朝主蛇头低低骂了一句,声音嘶哑无力,却少了往日那种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戾气。更像是一种…认命般的牢骚。
他巨大的蛇尾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嫌弃却又小心翼翼的力道,将昏迷的沈临渊往自己盘踞的蛇躯中心、稍微远离腹部创口的位置拨了拨。
至少让他别躺在冰冷的岩石上,沾点自己残存体温的“便宜”。
然后,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了妖珠上。那稳定搏动的微光,是他此刻唯一的光源,也是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然而,希望渺茫,前路沉重。
柳念朝巨大的血瞳盯着妖珠,疲惫的思绪艰难转动。
三光神水,只是暂时稳住这缕微光不散,如同给一个风中残烛套了个防风罩。要真正唤醒朝夕,让这缕微光重新凝聚成形、恢复意识…这点滋养,杯水车薪!
需要更强大!更逆天的本源之力!
洪荒的记忆碎片在疲惫的识海中翻腾。
混沌初开,青莲绽放…莲台孕育盘古,莲子蕴含创世造化之力…混沌青莲莲子!
女娲炼石补天,遗落凡尘的补天石精粹,蕴含造化与补天功德…
这些东西,哪一个不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哪一个不是足以让三界大能打破头去争抢的逆天之物?
去哪里找?
找到了,又用什么去换?拿命去填?他和沈临渊这两条破船,还能经得起几次风浪?
沉重的无力感,如同酆都鬼市的污浊星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每一片鳞甲上。
他巨大的蛇头缓缓低下,沉重的眼皮几乎要合上,只留下一条缝隙,死死锁着妖珠内那缕微弱却顽强的搏动光芒。
路…还得走下去。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是比汤谷昆仑酆都加起来还要绝望的深渊。
“嗝…家人们…最新财报…”银龙崽不知何时从沈临渊怀里钻出焦黑的小脑袋,绿豆眼看看自家爹爹惨烈的断臂,又看看债主那恐怖的腹部伤口和低垂的巨头,再看看妖珠里那稳定跳动的“小心脏”,小爪子哆哆嗦嗦地比划着:
“资产:负债大爷的命一条(半残),负债大爷的欠条一摞(天文数字),濒危灵光一缕(估值不明)…”
“负债:相柳大爷的医疗费(天价),精神损失费(无价),救命费(可能得用下辈子还)…”
“结论:破产清算…遥遥无期…嗝嗝…建议…申请…宇宙级…低保…”
柳念朝眼皮都没抬一下,一颗萎靡的蛇头不知从哪(大概是记账本能)叼出那破本子和笔,用尽最后力气,在最新一页上歪歪扭扭地添了几个字:
“...酆都抢救费(含精血损耗、精神惊吓费、灵光ICU床位费)... +100亿...利息...日结...复利...”
写完,笔掉落,蛇头彻底垂下,只有微弱的呼吸和腹部伤口的滴血声,在死寂的洞窟中回荡。
妖珠内,那缕微光,稳定地跳动着。
微弱,却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