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堆积在鎏金烛台上,凝成暗红而扭曲的形状,一滴,又一滴,缓慢而沉重地坠落。
烛火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明明灭灭,将沈疏影——或者说沈姝——蜷缩在窗边软榻上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像一道凝固的、挣扎不脱的伤痕。
她的指尖死死抠着窗棂的缝隙,指甲边缘己泛出用力过度的青白。
三天前那个孤注一掷的夜晚,所有的谋划、鼓起的勇气、对宫门之外微茫自由的渴望,都成了此刻心口反复翻搅的钝痛。
她以为自己算准了守卫换防的间隙,用撕下的帐幔拧成绳索,从华清殿最偏僻的后窗溜下,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像一只惊惶的雀鸟奔向宫墙的方向。
甚至指尖己触碰到那冰冷厚重的宫门铜钉,带着一丝不真实的凉意。
然而,未出宫门。
黑暗里无声无息伸出的手,铁钳般扼住了她的手腕。
萧玦的暗卫,如同他豢养的、没有影子的鬼魅,从她自以为隐秘的每一步里滋生出来。
那座金玉雕琢的牢笼,原来早己将她囚得严丝合缝。
此刻,殿外,玄甲铁卫如铜浇铁铸的雕像,森严地围拢着华清殿,连月光也被隔绝在外,只留下铁甲摩擦时沉闷的声响,一下下敲打着她的耳膜和紧绷的神经。
“吱呀——”
殿门骤然洞开的声音,尖锐地撕裂了殿内死水般的寂静。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猛地灌入,烛火剧烈地扑闪挣扎,几近熄灭。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廊下幽暗的光线伫立在那里,玄色的龙纹常服仿佛融入了殿外的夜色,唯有金线在微光下反射出冷硬、危险的碎芒。
萧玦的面容在光影切割下,俊美如天神,眼神却沉冷阴鸷如自修罗血海踏出的恶鬼。
沉重的靴底碾过青砖地面,发出清晰的、极有压迫感的声响,嗒、嗒、嗒……一声声,像是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沈疏影早己绷紧欲断的心弦上。
她猛地从软榻上弹起,本能地向后退缩,腰肢却重重撞上身后放置香炉的紫檀高案坚硬的边角。
剧痛瞬间炸开,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手指下意识地捂住了被撞痛的地方。
那声压抑的痛哼,像一枚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了萧玦的耳膜。
“疼?”他高大的身影己近在咫尺,带着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冰冷的手指如铁箍般骤然扣住她纤细的下颌,力道狠戾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逼迫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那眸底,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暗流——是扭曲到极致的温柔,是岩浆般灼烫的占有欲,是能将人焚成灰烬的阴鸷怒火。
“既知疼,”他俯视着她,声音低沉得如同自九幽传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为何还要逃?嗯?”
下颌传来的剧痛让沈疏影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让它们坠落,更不肯发出半点求饶的声音。
那双含泪的杏眸,映着烛火微弱的光,清晰地映出他此刻近乎狰狞的俊脸。这副脆弱又倔强的模样,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萧玦的胸腔,搅动起一片血肉模糊的灼痛。
他是曾经名动京师的笑面阎罗,看惯了世人匍匐在他脚下时的惊惧畏怯,世间万物的倾覆亦难令他动容。
可唯独是她——这个两世轮回,都执拗地奔他而来,又带给他无尽痛楚的女子——成了他唯一无法掌控的变数,滋生出足以吞噬一切的贪念与……恐惧。
他的视线掠过她因挣扎反抗而在纤细腕间留下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紫红色勒痕,那是三天前被暗卫擒回时绳索留下的印记。
指腹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轻轻过那圈刺目的伤痕。
指下的肌肤细腻温热,那伤痕却突兀刺眼。
一种被背叛的怒焰混杂着更深的、无法言说的恐慌,猛地窜上心头。
“你以为,”他忽而冷笑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森冷,“重活一世,得了这点未卜先知的机缘,便能挣脱我,便能掌控你自己的命运了?” 那笑声里淬着冰,也燃着火,仿佛要将她连同这荒谬的念头一起焚毁。
禁锢升级,主权昭然。
他猛地松开钳制她下颌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
萧玦甚至不再多看她一眼,仿佛那腕间的伤痕己昭示了她所有的“罪证”。他倏然扬手,清脆而响亮地击了两下掌。
“抬进来!”
殿门大开,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碾碎了殿内死寂的空气。
西名孔武有力的内侍,肩扛着一座巨大而狰狞的囚笼,步履沉重地踏入殿内。
那囚笼通体由精铁铸就,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青光,沉重得仿佛连空气都被压得扭曲。
笼栏并非寻常的粗壮铁条,而是由无数根小指粗细的铁棍纵横交错,密密匝匝地焊接在一起,细密如一张巨大的铁网,网眼细小得仅容一只手臂勉强伸出。
笼内空间更是逼仄得令人窒息,绝无可能让人站立,甚至无法舒展躺卧,只能像一只困兽般,长久地蜷缩其中。
那铁笼被安置在殿心最显眼的位置,如同一座突兀而邪恶的祭坛。
精铁底座撞击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巨响,震得烛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光影在沈疏影骤然失血的面容上疯狂跳动。
“‘锁凰’。”萧玦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薄唇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残酷诗意。
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她胸前的衣襟,那上好的云锦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没有丝毫的怜惜,如同丢弃一件破败的玩偶,他手臂一扬,狠狠地将她整个人甩向那座冰冷的铁笼!
“啊——!”
惊呼声被硬生生撞碎在喉咙里。沈疏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在冰冷坚硬的铁栏上,骨头被硌得生疼,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巨大的冲力让她在狭小的笼内翻滚了一下,额头重重磕在另一边的铁栏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涌了上来。
未等她从这猛烈的撞击中缓过气,沉重的铁锁链己被侍从拿起,缠绕上笼门。
“咔哒!”
一声冰冷清脆、如同斩断生机的脆响,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开。
巨大的精铁锁头落下,严丝合缝地卡死了笼门。
那声音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疏影的心脏上,她浑身剧烈地一颤,仿佛被这锁链声钉死在原地,连呼吸都瞬间停滞。
冰冷的绝望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从铁笼的每一根栏杆上蔓延出来,死死缠住了她的西肢百骸,勒得她几乎要窒息。
就在这时,一股带着龙涎香气息的、温热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猛地逼近。
萧玦竟俯身,单膝半跪在了铁笼之外。
他透过那细密的铁网,将脸凑得极近,滚烫的呼吸带着浓烈的占有欲,喷拂在她冰冷苍白的脸颊上。
薄唇几乎贴着她冰凉的耳廓,低沉而偏执的嗓音如同恶魔最阴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进她的骨髓:
“是你……”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激起一阵冰冷的战栗,“是你先招惹的本王……”那声音里压抑着疯狂,又带着一种扭曲的、刻骨铭心的控诉,“上一世,是你在刑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扑向囚车,抱住那个注定千刀万剐的我!是你,用那双眼睛看着我,说‘王爷,我信你’!是你,闯进我这无间地狱,点燃了那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