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吗?”一个低沉压抑、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浓重血腥气的声音,毫无温度地在库房唯一的门口响起。
萧玦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踏出的修罗,堵死了唯一的出口。
他身上玄色的锦袍前襟,己被心口不断涌出的黑血染透了一大片,湿冷粘腻地贴在身上。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是失血过多后的冷玉般的苍白,嘴唇紧抿,不见一丝血色。
他玄色的靴底,正不轻不重地踏在沈疏影刚才因剧痛而滑落在地的一只银铃上,发出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金属碾轧声。
那声音,如同踩在沈疏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他那染着黑红血液的手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指向库房最深处一个蒙尘积垢、毫不起眼的铁匣:“本王再给你看一件旧物——”
话音未落,他抬脚,动作粗暴地踢向那铁匣的盖子!
“哐当!”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库房内炸开。
铁匣被粗暴地掀开。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金银珠玉,只有一块焦黑的、形状扭曲得令人心悸的物体——那是人的一截指骨!
蜷缩的姿态充满了临死前的极致痛苦与绝望的紧握。
而在那焦黑蜷缩的指骨缝隙中,死死地、用尽最后生命攥着一份褪色发黄、边缘被火焰燎烧得卷曲焦黑的……婚书!
沈疏影的瞳孔骤然缩紧,如同针尖!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她认得那指骨的姿态!那是母亲!是她至亲至爱的母亲,在烈焰焚身、生命最后一刻留下的遗骸!
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她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扑到那敞开的铁匣前,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手,带着无法言喻的悲恸和渴望,本能地想要去触碰那截焦黑的遗骸。
然而,她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那份婚书被大片陈年暗红色血污浸透的男方名讳位置——那里被污迹覆盖得几乎无法辨认,唯有一个姓氏,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无比地烙印在那里:
“赫连……”
迦楼罗金印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滚烫无比!赤金色的光芒从她纤细的腕间猛然迸发,几乎要熔穿她的皮肉,首透骨髓!
极致的悲愤与滔天的绝望,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在她灵魂深处轰然喷发!
她猛地抓起铁匣中母亲那截焦黑的指骨遗骸!
那焦骨冰冷刺骨,如同握着一块千年寒冰,却又带着焚尽一切的地狱之火。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将那截指骨按向自己心口——按向那道与萧玦心口旧疤遥相呼应、如同命运诅咒般的朱砂痣!
“呃——!!!”
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瞬间超越所有生理承受极限的极致痛苦,如同三条毁灭性的、来自不同炼狱的洪流,通过迦楼罗金印建立的诡异通道,狠狠灌入萧玦的识海与身体!
第一股,是母亲沈林氏在沈氏祠堂被熊熊烈焰活活焚身的灼热与剧痛!
皮肤在高温下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焦化、碳化,血肉在火焰中剥离、萎缩,那深入灵魂的焚烧之痛与濒死的极致绝望!
第二股,是沈府灭门夜,年幼的沈疏影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至亲一个个在火光与刀锋中倒下,看着母亲被钉在匾额上,看着姨母被乱刀分尸……
那一刻,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成冰,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寒与恐惧!
第三股,是此刻,亲眼目睹母亲遗骸如同垃圾般被丢弃在铁匣中,象征着母亲一生幸福期盼的婚书沦为沾满血污的诅咒物,那足以焚毁所有理智、将灵魂都彻底撕裂成碎片的滔天恨意!
这三重来自不同时空、不同感官的极致痛苦,在萧玦的感知中轰然炸开!
它们彼此缠绕、融合、膨胀,瞬间凝聚成一支无形却足以洞穿天地的血色箭矢,带着沈疏影灵魂深处最深的诅咒与毁灭意志,狠狠地、毫无阻碍地洞穿了他的胸膛!
“噗——!!!”
萧玦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内脏碎块的黑红之色!
他挺拔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击中,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单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如同丧钟。
剧烈的痛楚让他眼前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吞噬,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拖拽着,沉入一个疯狂旋转、充斥着无尽血色与火焰的旋涡。
旋涡深处,影像扭曲却清晰得令人窒息:
盛装的赫连珏——他的母妃,那张美丽却冷硬如冰雕的脸庞,在沈府冲天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魔化的狰狞。
她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发出微弱啼哭的女婴。
赫连珏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混乱燃烧的府邸,没有丝毫犹豫,决绝地将那个女婴塞进旁边满脸泪痕、浑身颤抖的赫连珈月(沈疏影的姨母)怀中。
然后,她冷漠地、甚至带着一丝快意地转身,将手中那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用尽全力,狠狠扔向了早己被泼满松脂、一点即燃的沈府大门!
“轰——!”
烈焰如同贪婪的巨兽,瞬间腾起,吞噬了雕花的门楣,吞噬了门后隐约可见的惊恐面容,吞噬了一切……
“噗!”几乎在同一时刻,库房中的沈疏影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那血中,竟诡异地混杂着一缕缕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细细金丝。
她染满鲜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近乎疯狂地抠开那份染血婚书被血污浸透的夹层——
一张被折叠得极小、几乎难以察觉的靛蓝色粗布条掉了出来,落在她沾满血和泪的手心。
她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近乎虔诚地、又带着毁灭般的急切,展开那张小小的布条。
上面是仓促写下的、早己被漫长岁月和血污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依旧能凭借那笔划间的决绝与惊恐辨认出的两个暗沉字迹:
“萧氏构陷,速逃!”
布条系结处,一个特殊的绳结闯入她的眼帘——银线勾勒出的螭龙纹样,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熟悉的微光。
那纹样……那纹样与萧玦从不离身、戴在拇指上的那枚羊脂白玉扳指侧面的浮雕,一模一样!
“轰隆——!”
窗外的暴雨仿佛被这滔天的冤屈与恨意所激怒,在压抑了许久之后,终于以万钧之势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库房紧闭的窗棂,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噼啪声,如同无数冤魂在同时叩击。
冰冷的雨水顺着年久失修的窗缝汹涌流入,迅速在地面上蔓延,无情地冲刷着沈疏影掌心的血水,冲刷着那张染着母亲血泪的布条,试图洗去这触目惊心的证据。
就在这时——
一只染满黑红鲜血、冰冷得如同寒铁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覆上了沈疏影因极度震惊和痛苦而圆睁的双眼。
那掌心粘稠的血液瞬间沾染了她的睫毛,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
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如同濒死困兽最后的、带着血沫的呜咽,紧贴着她被雨水和血水彻底打湿、冰冷贴在颊边的鬓发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回响:
“若我说…三年前,率军屠戮沈府满门的那个‘萧玦’…”
他覆在她眼上的手微微用力,阻止她任何可能的挣扎或看清他接下来动作的机会。
同时,他另一只同样沾满血污的手,猛地伸向自己后颈,动作近乎粗暴地扯开了束发的发辫!
那狰狞的、象征着某种禁忌力量或罪罚的金色迦楼罗烙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暴露出来。
然而,就在那烙痕之下,竟清晰无比地浮现出一道道更加诡异、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皮肉之下微微蠕动的暗红色朱砂符文!
它们深深烙印在皮肉之中,线条扭曲繁复,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与古老气息!
“…从来就不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