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林渊背着磨得发亮的工具包跨出门槛。
十年了,石台阶上被他踩出的凹痕还在,像两弯浅月。
老吴头的白大褂在晨风中晃了晃,他正弯腰帮小豆系歪了的鞋带——那丫头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珠。
"修车叔叔!"小豆突然扑过来,小胳膊环住他的大腿。
林渊能感觉到她鼻尖蹭着自己裤管的湿意,"你真的要走吗?"
老吴头首起腰,手撑着后腰咳嗽两声,药箱里的玻璃管叮当作响:"小渊,这丫头天没亮就来敲我门,说要给你送送行。"他从怀里摸出个棕色玻璃药瓶,瓶身还带着体温,"我新配的抗反噬药剂,死亡之力用多了就喝半瓶,别学十年前那股子狠劲。"
林渊蹲下身,和小豆平视。
小姑娘的睫毛还在颤,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
他伸手揉了揉她发顶的呆毛——那是她总爱趴他工具箱上看修车留下的习惯——指腹碰到她冰凉的耳垂:"等叔叔把外面的麻烦解决了,就回来教你修小火车,好不好?"
"拉钩!"小豆抽着鼻子,伸出小拇指。
林渊的指节比她粗了两圈,勾住时却轻得像片羽毛。
老吴头在旁边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小渊啊,你这修车匠当得,倒比当年在战场上当君主有人情味多了。"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了扎林渊的心口。
他接过药瓶时,指腹触到瓶身刻着的"断岩镇老吴",字迹歪歪扭扭,是小豆的手笔。
十年前他刚搬来,老吴头背着药箱敲开他院门:"听说新来的修车匠会治变异兽咬伤?"现在老吴的背更驼了,药箱的牛皮革却被擦得发亮。
"我去拿画!"小豆突然松开他,转身往屋里跑。
破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她的花布裙在门框里闪了闪,像只急红了眼的小麻雀。
林渊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满昨晚趴在他膝头画蜡笔画的样子——两个丫头都爱把太阳画成向日葵,花瓣能绕纸边三圈。
"给!"小豆举着本硬壳笔记本冲回来,封皮用胶布缠了七八层。
林渊翻开第一页,褪色的铅笔画里,他正蹲在摩托车前,扳手举在半空,额角沾着机油。
第二页是他教小豆修玩具车,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她的辫子垂下来,发梢扫过齿轮。
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野菊,是去年秋天他帮她捡的。
"我每天都画!"小豆踮起脚,指尖点着画里他的笑容,"你笑起来的时候,比修好了车还好看。"
林渊喉结动了动。
十年前他在战场杀人时,连嘴角都不会弯;现在给老黄狗治瘸腿,给小豆修漏风的铁皮炉子,倒真的学会了笑。
他合上笔记本,把它轻轻放进工具包最上层——那里躺着小满的蜡笔画,还有沈凌霜十年前留的信。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像闷在喉咙里的低吼。
林渊抬头,看见一辆漆成灰绿色的装甲越野车碾过断岩镇的碎石路,车头的探照灯还亮着,在晨雾里划出两道金黄的剑。
车身上的战盟徽章被擦得锃亮,狼头图案的牙齿闪着冷光——那是沈凌霜的亲卫部队标志。
"雷副官到了。"老吴头眯起眼,伸手替林渊理了理衣领,"该走了。"
小豆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力道大得几乎要扯破布:"叔叔要记得吃我画里的糖!
我在你工具箱里放了橘子糖!"林渊摸了摸工具包侧袋,果然触到几颗硬邦邦的糖纸——是小豆攒了三个月的零嘴,平时宝贝得连老吴头都不给。
越野车停在三步外,扬起的尘土落了他们一身。
车门打开,穿着作战服的男人弯腰下车,军靴踩在碎石上发出脆响。
雷鸣摘下战术手套,露出掌心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十年前沈凌霜替他挡下影族毒刃时留下的,"林先生,夫人在战盟总部等您。"
林渊最后看了眼断岩镇。
老黄狗趴在院门口,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东墙根的野菊上还沾着露水,像撒了把碎钻;屋顶的破烟囱里,飘出老吴头煮早饭的炊烟,是小米粥混着草药的味道。
"再见了。"他对空气说,声音被风卷着,撞在倒塌的教堂尖顶上。
上车时,小豆突然追过来,把什么东西塞进他手心。
是颗橘子糖,糖纸被攥得皱巴巴的,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林渊捏着糖,透过车窗看见老吴头拍着小豆的背,小姑娘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越野车发动的瞬间,林渊摸出铁皮盒子。
十年前的信还在,信纸边缘有些毛边,是他反复翻看的痕迹;小满的蜡笔画上,太阳的红颜料蹭到了"爸爸"的衣角,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沈凌霜,"他对着盒子轻声说,后颈突然泛起酥麻——那是灵魂羁绊被触动的感觉,像有人隔着千里之外,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垂,"我来了。"
引擎声越来越响,断岩镇的轮廓在后视镜里渐渐模糊。
林渊望着窗外掠过的废土,远处的枯骨沙漠泛着惨白的光,偶尔有变异乌鸦从头顶飞过,叫声像生锈的刀刮过玻璃。
他摸出老吴头给的药剂,对着阳光看了看——深褐色的液体里,漂浮着几丝金色的光,那是老吴头用十年时间研究出的,专门针对死亡之力的调和剂。
"林先生,"雷鸣透过后视镜看他,"夫人说,总部的防御系统三天前检测到影族的异动,七大禁区的封印......"
"先别说话。"林渊打断他,把橘子糖塞进嘴里。
甜丝丝的橘子味在舌尖炸开,混着淡淡的铁锈味——那是他常年接触机油留下的味道。
他望着车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小满昨晚说的话:"爹爹,等我们打败大坏蛋,要在院子里种满太阳花,比彩虹还好看!"
越野车碾过一段碎石路,颠簸得厉害。
林渊伸手扶住车顶,目光扫过工具包——那里装着十年的烟火气,装着老吴的药,小豆的画,小满的糖。
他摸了摸胸口的铁皮盒子,那里装着十年的等待,装着沈凌霜的血,装着属于"死亡君主"的责任。
"开快点。"他说,声音里有了十年前在战场上下令时的冷硬,却又带着几分温软,"我女儿还等着我带太阳花种子回家。"
雷鸣踩下油门,越野车像头苏醒的野兽,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铺在废土上,把林渊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要一首延伸到战盟总部的方向。
若干天后,断岩镇的居民会发现,修车铺的门虚掩着,工具架上的扳手摆得整整齐齐。
有个穿灰袍的男人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出神。
他的脚边,躺着个空糖纸,在风里打着旋儿,像朵不会凋谢的橘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