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天气闷热。小燕子歪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打盹，心口那伤疤痒丝丝的，是长新肉了。尔康尔泰和班杰明悄悄来了。小桌子机灵地守在院门口望风。
“怎么样？有法子了吗？”小燕子一见他们，立刻精神了，压低声音问。
尔康示意她稍安勿躁，三人围着榻边的小几坐下。“格格，出宫的事，我和尔泰正在想办法，需寻个万全的名目。”他沉吟道，“您如今是格格，不比从前，随意出宫恐惹非议。最好是借着去庙里上香祈福，或者……由皇上亲口允准您去散心。”
尔泰眼睛一亮：“哥！下个月初八不是香山娘娘庙会吗？京城里有点头脸的夫人小姐都爱去求个平安符！要不……咱们撺掇令妃娘娘，请皇上恩准格格也去沾沾福气？人多眼杂，正好……”
“好主意！”小燕子拍手，又赶紧捂住心口，呲了呲牙，“就这么办！尔康，你鬼点子多，想想怎么让令妃娘娘开口？”她满脑子都是出宫见紫薇的画面，恨不得明天就走。
班杰明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琴盒光滑的表面。他看着小燕子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充满期盼的、亮得惊人的眼睛，像最纯净的宝石。这个女孩，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能驱散阴霾的生命力。
几人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细节。小燕子听得认真，时不时插一句嘴，小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表情丰富得很。窗外蝉鸣聒噪，却盖不住这小小角落里为未来筹谋的细碎声响。
谁也没注意到，漱芳斋月洞门外，一株枝叶繁茂的石榴树后，一抹明黄的身影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那里。
永琪本是和皇上商议国事，后听说小燕子搬到漱芳斋，便打算送几盒新进贡的养心药材过来。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出宫”、“紫薇”、“见面”、“对策”等字眼。他心头莫名一跳，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隐在树后。里面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必须出宫一趟……当面和紫薇商量……”
“……香山庙会……人多眼杂……是个机会……”
“尔康，你想办法让令妃娘娘开口……”
“放心……包在我身上……”
真格格在宫外？紫薇？商量对策？
这几个破碎的词句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永琪混沌的脑海！瞬间炸开了浓雾！
不是妹妹！
她不是他血缘上的妹妹！
那个叫紫薇的姑娘……才是皇阿玛真正的女儿？！
那叶凡……不，小燕子……她只是冒名顶替？为了帮那个紫薇？！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狂喜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连日来所有的痛苦、绝望和自我禁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不是兄妹！不是兄妹！那层横亘在他与叶凡（小燕子）之间、令他痛不欲生的、名为“伦常”的冰冷枷锁，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灵魂深处那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叹息！紧握了多日的拳头，第一次缓缓松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隐隐作痛，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新生的感觉。
狂喜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西肢百骸，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猛地转身，脚步快得像一阵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漱芳斋的范围，首冲向离此最近的、他与尔康他们常聚的凉亭！
亭子里，尔康、尔泰和班杰明刚从小路绕过来，正打算出宫。远远就看见永琪像阵旋风似的冲过来，脸色是一种极致的苍白中透着异样的潮红，眼睛亮得惊人，胸膛剧烈起伏着。
“永琪？你怎么……”尔康话未说完。
“我都听见了！”永琪喘息着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颤抖，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尔康，“漱芳斋！我都听见了！那个紫薇……她才是真格格！对不对？！”
尔康脸色骤变！尔泰和班杰明也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秘密被撞破了！
亭子里死寂一片。尔康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永琪却等不及他的反应，上前一步，双手猛地抓住尔康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眼底翻涌着的是尔康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希冀和狂喜：
“尔康！告诉我！她不是！她不是我妹妹！对不对？！” 那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祈求，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尔康看着永琪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灼穿的、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喜悦，再联想到他之前对小燕子种种反常的、痛不欲生的态度，电光火石间，一个模糊却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永琪对小燕子……？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永琪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缓缓地、无比郑重地点了下头：“是。小燕子格格……并非皇上亲生。真正的金枝玉叶，是夏紫薇。小燕子……是受她所托，才卷入其中。”
“好！好！好！”永琪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越来越高，最后竟带了点哽咽。他猛地松开尔康，仰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赤红，却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拨云见日、重获新生的光芒！那光芒亮得惊人，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他转向同样处于震惊中的尔泰和班杰明，脸上是连日来从未有过的、近乎飞扬的神采，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算我一个！这事，我帮定了！”
漱芳斋的荷花池边，小燕子正百无聊赖地拿根柳枝戳水里的锦鲤。“笨鱼！就知道吃！”她小声嘟囔，心口那伤疤长新肉，痒丝丝的，挠又不敢使劲挠，憋得慌。装格格装了这些天，感觉比胸口开个窟窿还累！她第无数次摸向腰间——硬硬的，冰凉的玉骨扇柄贴身藏着呢。那个疯五阿哥永琪，自打知道她不是真妹妹，倒是不疯了，可人也像蒸发了似的，再没露过面。
“格格！格格！”小凳子一溜烟跑进来，脸上带着点稀奇，“五……五阿哥身边的小顺子来了！送了东西！”
永琪？送东西？小燕子一个激灵坐首了，柳枝差点掉水里。她狐疑地看着小顺子恭恭敬敬捧上来一个巴掌大的、素净的白瓷小药瓶，瓶身上什么花纹都没有，看着平平无奇。
“这是什么？”小燕子没接，警惕地问。该不会是毒药吧？灭口？
“回格格话，”小顺子头垂得低低的，“五爷说……这是上好的‘七珍续骨丹’，对……对骨伤旧患最是有效。五爷特意寻来的，嘱咐奴才一定送到格格手上。”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点，“五爷还说……伤在右臂旧患处，需得仔细温养，莫要……莫要再牵动筋骨了。”
右臂旧患？小燕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右肩靠近胳膊肘的地方，那里确实有道颜色略深的旧疤，太医也说过坠墙时挫伤了筋骨。可永琪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特意送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半信半疑地接过小药瓶，入手微凉。拔开软木塞，一股清冽微苦的药香立刻钻入鼻尖，闻着倒是挺舒服，不像毒药。瓶子里是十几颗圆溜溜、黄豆大小的褐色药丸。
“他……他还说什么没？”小燕子捏着瓶子，心里那点警惕被好奇取代了一点点。
小顺子摇头：“五爷只吩咐送药，别的……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