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斋里飘着糕点的甜香，气氛难得轻松。紫薇正细声细气地给乾隆讲着古书上看到的趣闻，逗得乾隆捻须微笑，眼里全是慈爱。尔康站在紫薇身侧不远，目光时不时落在她温婉的侧脸上，唇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尔泰和班杰明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演武场上的精彩瞬间，小燕子则像只不安分的小鸟，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会儿尝尝这个点心，一会儿又觉得那个果子新鲜。
“皇阿玛，您瞧这个！”小燕子献宝似的举起一块做成小兔子模样的点心，腮帮子还鼓鼓的。
“慢点吃，慢点吃，”乾隆笑得开怀，眼神宠溺，“瞧你，跟个小馋猫似的。喜欢就多吃点，御膳房有的是。”
“谢皇阿玛！”小燕子笑得眉眼弯弯，刚想把点心塞进嘴里，眼角的余光瞥见班杰明放在一旁椅子上的那个长条形木盒子。
咦？那个盒子……
她的动作顿住了。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了上来。那盒子……好眼熟。深褐色的木头，光滑的表面，侧面好像还有几个小小的、弯曲的符号……是什么来着？
班杰明注意到她的视线，笑着拍了拍琴盒：“格格对我的‘妖怪盒子’感兴趣了？”
“妖怪盒子？”小燕子放下点心，好奇地凑近了些，“班画师，这到底是什么呀？看着……怪好看的。”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光滑的木头表面。一种冰凉又熟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这叫小提琴，格格，”班杰明碧蓝的眼睛里闪着光，带着点献宝的意味，“是我们西洋的一种乐器，能拉出非常美妙的音乐。” 他说着，便打开了琴盒的锁扣。
盒盖掀开，深红色的丝绒衬里上，静静躺着一件形状奇特的乐器。弯曲的琴颈，光滑的面板，紧绷的琴弦在午后斜阳下闪着微光，旁边还躺着一支细长的、弓毛雪白的琴弓。
小燕子的呼吸猛地一滞！
就是它！
梦里那个模糊的影子！那个让她心口发紧、又莫名感到亲切的东西！
她像是被磁石吸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目标明确，首奔那支琴弓而去。
“格格想试试？”班杰明有些惊喜，小心地将琴弓取出来，递给她，“要这样拿……” 他刚想示范正确的握弓姿势。
小燕子却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她的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记忆，自然而然地、极其精准地搭在了琴弓上！
拇指轻轻扣在弓根下方的银色金属片上，食指和中指微微分开，自然地搭在弓杆上，无名指和小指则轻盈地落在弓杆另一侧，形成一个稳定又放松的弧度。整个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和……专业感！
“……” 班杰明嘴巴微微张开，碧蓝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他教过不少人握弓，初学者总是笨拙僵硬，可小燕子这姿势……这角度……这手指的落点！简首比他拉琴十年的老师还要标准！这怎么可能？！
“圣母玛利亚！” 班杰明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格格！您……您以前学过小提琴？！”
小燕子被他的惊呼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学？学什么？没有啊！我就觉得……觉得它就该这么拿着……” 她低头看看自己握着琴弓的手，也是一脸困惑。为什么这么拿？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样……舒服，顺手。
就在班杰明惊呼出声的刹那——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永琪面前的青花瓷茶盏翻倒在桌面上，温热的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他明黄色的袍袖，几片茶叶狼狈地粘在上面。他僵在那里，脸色在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燕子握着琴弓的那只手，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又最震撼的景象！
那只手！
那只稳定、放松、带着天生乐感握着琴弓的手！
无数次！在落日海湾的古堡琴房里，在铺满月光的露台上，在无数个他们共同度过的宁静午后……就是这双手！就是这双属于叶凡的手，握着同样的琴弓，在他身边拉出或欢快或忧伤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刻在他灵魂里的印记！
齐飞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腹被滚烫的茶水烫到也浑然不觉。巨大的冲击像海啸一样席卷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是你吗？
叶凡！
真的是你吗？！
这刻在骨子里的姿势……除了你，还能有谁？！
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大声喊出她的名字！
“五阿哥！你怎么了？”尔泰离得最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那歪倒的茶盏，又掏出帕子递给永琪，“烫着没有？快擦擦！”
“永琪？”乾隆也皱起了眉，看着儿子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样子，关切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没……没事……”永琪猛地回过神，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几乎是抢过尔泰手里的帕子，胡乱地擦拭着袖子上的水渍，借此掩饰自己剧烈起伏的情绪和几乎控制不住的眼神。他强迫自己低下头，不敢再看小燕子那双充满茫然的、完全陌生的眼睛。
不是叶凡的眼神……至少，现在还不是……
巨大的狂喜过后，是更深沉的痛楚和无力。她就在眼前，拥有着叶凡的一切本能，却独独忘记了他齐飞！
“五阿哥，您没事吧？”紫薇也担忧地看过来。
“是啊，永琪，是不是刚才练武累着了？”尔康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真没事，一时手滑。”永琪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目光却依旧不受控制地飘向小燕子……和她手中那支琴弓。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狂喜，有痛苦，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求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