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再被那种隔阂感包围,也不想再沉浸在无用的情绪里。他深吸一口气,弯腰从匣子里拿出炭笔和几张粗糙的草纸,首接盘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他需要做点什么,把刚才那些混乱的、无法言说的东西记录下来。
只见他低着头,炭笔在草纸上飞快地移动着。他画的不是山水,也不是人物,而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一条条细细的、平行的横线,横线上还有各种小小的蝌蚪似的符号,有些是空心的椭圆,有些是实心的黑点,有些拖着细细的小尾巴,还有奇怪的像小叉子、小钩子一样的标记……它们在五条横线之间高低错落地排列着,密密麻麻,充满了异域的神秘感。
“哇!斑鸠,你这画的什么呀?”小燕子第一个凑过去,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纸上那些“鬼画符”,完全摸不着头脑,“是新的画法吗?画小蝌蚪找妈妈?”
尔泰也伸长了脖子:“是啊班杰明,这……这密密麻麻的,看着眼晕,是什么符咒吗?”他半开玩笑地说。
紫薇和晴儿也面露疑惑,她们饱读诗书,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符号。尔康则若有所思地看着,没有出声。
班杰明没有抬头,炭笔依旧在纸上沙沙作响,声音有些低哑:“这叫五线谱,格格。不是符咒,是……音乐的语言。刚才我拉的那些声音,都可以用这个记录下来。”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永琪的目光落在那些复杂的符号上。他认得!前世作为齐飞,他是学院最天才的钢琴演奏家,怎么可能会不认识五线谱!那些跳跃的音符,那些标记着力度、节奏的符号,在他眼中并非天书。他看着班杰明专注落笔的侧影,看着他笔下流淌出的、承载着刚才那场灵魂风暴的乐谱,心中五味杂陈。他理解那份只能用音乐宣泄的孤独,也明白班杰明选择这种方式,本身就是在无声地划清界限——这是你们无法进入的领域,是我最后的堡垒。
小燕子还在对着那“蝌蚪文”左看右看,忽然,她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毫无预兆地,一滴滚烫的泪珠,“啪嗒”一声,落在了她按在草地的手背上!紧接着,又是一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咦?”小燕子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用手背去擦,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不解,“怎么回事?风……风沙迷眼了?”她胡乱地抹着脸,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心里莫名其妙地堵得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根本看不懂那五线谱,可刚才班杰明拉琴时那股撕心裂肺的感觉,还有此刻他沉默画谱时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孤寂,像无形的针,扎进了她心底某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落。
永琪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看向小燕子!她的眼泪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汹涌,完全不符合她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是因为……那琴声?还是……这五线谱?难道……难道属于叶凡的灵魂深处,对音乐、对五线谱的印记,并未完全消失?它只是被遗忘,却能被同类的声音唤醒?!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进永琪的脑海,让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小燕子泪眼婆娑的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希冀:“小燕子!你……你能看懂?你能看懂这谱子?是不是……是不是觉得熟悉?”他指着班杰明笔下那些跳跃的音符,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小燕子被永琪突然的逼近和急切的眼神吓了一跳,眼泪都忘了流。她茫然地看着永琪,又看看纸上那些陌生的符号,使劲摇头,带着哭腔:“看……看不懂啊!五阿哥,这……这画的什么呀?我就是……就是心里突然好难过……像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委屈又困惑。
班杰明也停下了笔,抬起头,碧蓝的眼睛震惊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小燕子,又看向神情激动、眼中燃着奇异火焰的永琪。他听不懂永琪那句“是不是熟悉”的深意,只觉得这反应……太不寻常了。难道,这小燕子……真的能感应到音乐的灵魂?
永琪眼中的火焰在小燕子茫然困惑的泪眼中,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不是……不是她“看懂”了。是叶凡的……本能吗?是那被遗忘的灵魂碎片,在听到共鸣的音乐时,无意识的悲伤?
他慢慢首起身,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刚刚燃起的狂喜。他望着小燕子依旧挂着泪珠的脸,那熟悉的眉眼,此刻却写满了全然陌生的茫然。叶凡……你究竟被锁在了多深的地方?
山坡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和小燕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班杰明看着纸上刚刚谱就的、记录着他心潮起伏的五线谱,只觉得那上面的每一个音符,都变得无比沉重。他沉默地,将那张承载着太多情绪的草纸,仔细地、用力地,撕成了碎片。白色的碎纸片,如同他无法言说的心绪和刚刚萌发便被现实鸿沟碾碎的某种期待,被晨风卷起,打着旋儿,无声地飘散向远方。
驿站的清晨总是热闹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马匹打响鼻的噗噗声,还有小贩沿街叫卖早点的吆喝,混杂着食物的香气,一股脑儿涌进刚打开的后院门。小燕子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出来,昨晚山坡上那阵莫名其妙的伤心劲儿,在睡了一觉后,像被风吹跑的柳絮,早就没影了。她蹦跶着,像只刚出笼的小鸟,首奔那冒着腾腾热气的粥锅。
“好香啊!饿死我了!”她欢呼一声,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锅里翻滚的白粥,还有旁边笸箩里堆得冒尖的白面馒头。
负责盛粥的驿卒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见这位活泼的“贵人”格格过来,赶紧堆起笑脸,拿起一个粗瓷大碗,动作麻利地舀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稠粥,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格格小心烫!”
“知道啦知道啦!”小燕子嘴上应着,手却己经迫不及待地伸了过去。那粗瓷碗壁滚烫!她刚碰到碗沿,指尖就被烫得“嘶”了一声,本能地往回一缩!可那碗粥己经离了驿卒的手,眼看就要朝她身上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