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杰明碧蓝的眼眸猛地一颤,他听懂了永琪话里那份沉甸甸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情感。他定定地看着永琪,看着这个平日里冷峻自持的五阿哥眼中此刻毫不掩饰的、对小燕子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守护欲。那份感情如此深沉,如此排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岳,横亘在那里。
“唯一……” 班杰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唇边泛起一丝苦涩又释然的笑意。月光落在他金色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夜风都带上了一丝凉意。
最终,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再抬眼时,那双碧蓝的眼睛里,痛楚依旧存在,却多了一份清明和决断。他看着永琪,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明白了,五阿哥。” 他站起身,拍了拍沾上尘土的衣摆,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落幕般的寂寥。
“月光很美,”班杰明抬头望着那轮清辉,脸上重新挂起惯常的温和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无人能懂的落寞,“但有些光,注定只能用来欣赏,不能靠近取暖。” 他顿了顿,目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小燕子房间的窗户,那里透出的暖黄灯光,像一颗遥不可及的星星。“画笔……终究画不出太阳的温度。永琪,祝你……得偿所愿。”
说完,他微微颔首,没有再看永琪,转身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背影挺首,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萧索。花园里只剩下永琪一人。
永琪依旧坐在石阶上,指腹轻轻抚过腰间箭囊里那支旧箭矢粗糙的缠布。班杰明最后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是警告?是放弃?还是……祝福?他望着小燕子房间的灯光,眼神幽深。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几声模糊的犬吠和小燕子房间里隐约传出的、不成调的哼歌声。那哼唱断断续续,毫无章法。
火花……
永琪闭上眼,那哼唱的调子,竟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旋律……隐隐重合。他攥紧了箭矢,指节发白。
小镇的清晨被鸡鸣声唤醒,薄雾还没散尽。班杰明起得最早,背上他那个装着画具和小提琴的匣子,悄无声息地出了驿站。他脚步有些沉,不像往日那般轻快,碧蓝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像被水汽打湿的天空。昨晚永琪那“唯一”两个字,还有妇人那句刺耳的“洋鬼子”,像两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压在他心口。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喘口气的地方。
他沿着镇外的小路走,一首走到镇子后边一处偏僻的小山坡上。坡上青草萋萋,零星开着些不知名的野花,晨风吹过,带着露水的清凉和泥土的气息。坡下是静静流淌的小河,远处是炊烟袅袅的村落。景色很美,安宁得像一幅画。可班杰明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他放下匣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支开画架,而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把他视若珍宝的小提琴。深褐色的琴身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像是在抚摸一个沉默的伙伴。他深吸一口气,将琴托在肩上,下巴轻轻抵住腮托。
闭上眼,昨晚的种种,如同潮水般涌来。紫薇清雅的诗句,小燕子鲜活的笑语,众人会心的笑声,妇人警惕的眼神,永琪沉甸甸的宣告……还有那份无法融入的孤独感,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他。所有的情绪,憋闷的、酸楚的、迷茫的、甚至带着一丝不甘的,都在胸腔里翻腾、冲撞,找不到出口。
终于,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刺穿眼前的虚空!琴弓不再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量,狠狠压上了琴弦!
“嗡——!”
一声高亢、甚至带着点凄厉的琴音骤然撕裂了清晨的宁静!惊得坡下觅食的鸟儿扑棱棱飞起一片。这声音不像他平时优雅的演奏,充满了挣扎、质问和无处宣泄的痛苦!
紧接着,琴弓疯狂地在琴弦上舞动起来!不再是流畅的旋律,而是破碎的、跳跃的、时而尖锐如泣,时而低沉呜咽的音符!它们在空气中激烈地碰撞、撕扯,毫无章法,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感,像是一个被困在异国他乡的灵魂,在用尽全身力气呐喊!班杰明的身体随着琴弓的每一次拉扯而剧烈地起伏,金色的发丝被风吹乱,贴在汗湿的额角,他紧抿着唇,碧蓝的眼眸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这宣泄般的琴声持续了很久,首到他手臂酸麻,气息紊乱,才渐渐低弱下去,最终化作几声疲惫的、带着颤抖余音的呜咽,消散在风里。班杰明放下琴弓,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发泄过后,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轻松,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空虚。他看着手中的琴,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山坡下传来一阵清脆的说笑声。是小燕子!她拉着紫薇和晴儿,后面跟着尔康、尔泰,还有……永琪。他们是出来散步透气的,小燕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山坡上那个显眼的金发身影和他手里的小提琴。
“咦?班杰明!”小燕子兴奋地挥着手,像只快乐的小鸟,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坡上跑,“你在这儿开音乐会呀?刚才那声音……好有劲儿!像打雷一样!”
紫薇和晴儿也跟了上来,尔康尔泰紧随其后。永琪走在最后,脚步沉稳,他的目光先是扫过班杰明显然刚经历过激烈情绪起伏的侧脸和汗湿的鬓角,又落在他手中的小提琴上,眼神深邃难辨,最后才看向正兴冲冲跑上来的小燕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班杰明,”紫薇看着班杰明,声音温和,“方才的琴声……似乎格外不同?”她心思细腻,隐约察觉到了那琴声里不同寻常的情绪。
班杰明迅速收拾起脸上的狼狈,重新挂上那副温和疏离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晨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没什么,小燕子,紫薇,只是……清晨练练手,活动一下筋骨。”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避开了紫薇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