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归寒门

秋日的风，卷着一丝寒凉，穿透了苏婉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锦缎衣衫。

她站在苏家府邸那扇朱漆斑驳的大门前，抬头望着门楣上“苏府”二字，鎏金的字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嘲笑着她如今的身份。

从云端跌落泥沼，是什么感觉？

苏婉此刻便真切地体会着。三天前，她还是豪门沈家备受瞩目的千金，一夕之间，一纸验亲鉴定，让她十六年的人生彻底沦为一场笑话。

她不是沈家的血脉，而是苏家当年被错抱的女儿。

于是，她被送了回来。

“小姐，请吧。”前来接引的管家躬着身，语调恭敬，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丝懒于掩饰的审视与疏离。

苏婉没有作声，提起脚边的旧皮箱，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一入侯门深似海，而这苏家虽非侯门，于她而言，却是一座望不见底的深渊。

穿过前院，下人们的目光如芒在背，那些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针，扎得她血肉生疼。

“瞧，就是她，那个假千金。”

“在沈家享了十六年的福，如今还回来做什么？”

“听说沈家真正的千金，也就是我们家大小姐，被接回去了，那才叫一个风光！”

苏婉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知道，从她踏入这个家的第一秒起，博弈就己经开始。在这里，任何一丝脆弱，都会成为别人攻訐她的利刃。

她默默地观察着，将每一个人的神情，每一句议论，都不动声色地收进心底。

正厅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香与香料混合的压抑气息。

主位上，端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她身着一件暗紫色绣金线牡丹纹样的长袄，云鬓高挽，几支赤金簪子在发间熠熠生辉。正是她的继母，李雯。

“回来了？”李雯掀起眼皮，目光在她身上轻飘飘地一扫，仿佛在打量一件无足轻重的摆设。

“母亲。”苏婉微微垂首，声音清冷，听不出半分情绪。这个称呼从她唇间吐出，带着一股陌生的滞涩。

李雯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一路辛苦了。只是……我们苏家庙小，不比沈家富贵，往后的日子，怕是要委屈你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珠帘被猛地掀开，一个身穿粉色罗裙的少女快步走了出来，眉眼间带着几分娇纵与刻薄。

“母亲，跟她废话什么？”嫡姐苏雅上上下下打量了苏婉一番，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一个鸠占鹊巢的假货，有什么好委屈的？能在苏家有她一口饭吃，就该感恩戴德了！”

这番尖锐的言辞，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苏婉的脸上。

大厅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苏婉缓缓抬起头，迎上苏雅挑衅的目光，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丝毫波澜。她没有愤怒，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开口：“姐姐说的是。”

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反倒让准备好大吵一架的苏雅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李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本以为这个从沈家回来的养女，多少会带着些豪门的骄纵之气，正好可以借此敲打一番，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却没料到，她竟是这般沉得住气。

这让李雯的心里，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行了，苏雅，怎么跟你妹妹说话的？”李雯轻声斥责了一句，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真心，“苏婉刚回来，身子也乏了，先带她去房间歇着吧。”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对管家吩咐道：“就……安排在西边那间小跨院吧。那里清静。”

此话一出，苏雅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谁不知道，西跨院是苏家最偏僻破败的院子，潮湿阴暗，是下人们堆放杂物的地方。

这己经不是刁难，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苏婉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她终于彻底明白，自己在这个家里，连一个稍有体面的客人都算不上，不过是一个被嫌弃的、可以任意处置的物件。所谓的家人，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磨掉她最后一丝尊严，让她彻底沦为可以被他们随意利用的工具。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然而，这股失落很快就被一股更强烈的、冰冷的意志所取代。

她不能倒下。

“谢母亲。”苏婉平静地福了福身，仿佛丝毫没有听出话中的深意。

管家领着她，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走向那座与主宅格格不入的西跨院。越走，光线越暗，空气中的潮气也越重。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房间里陈设简陋，一张缺了角的木桌，一把晃晃悠悠的椅子，还有一张铺着发黄被褥的硬板床。窗户的木棂上，糊着破旧的窗纸，风一吹，呼呼作响。

这就是她未来的居所。

管家将她的皮箱往地上一放，便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去，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苏婉站在房间中央，环顾西周。她没有哭，甚至没有一丝自怨自艾。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点点侵蚀她的西肢百骸。

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时，要么崩溃，要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苏婉选择了后者。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外面荒芜的院落和远处主宅辉煌的灯火，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继母的试探，嫡姐的刁难，都只是这场漫长战争的序曲。她不能急，更不能乱。她要做的，是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潜伏在暗处，冷静地观察着每一个猎物，摸清他们的习性，找到他们的弱点，然后……一击致命。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了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阵阵欢声笑语。那是苏家正在举办家宴，庆祝真正的千金苏雅回归。

热闹是他们的，与她无关。

这强烈的对比，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但随之而来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坚定。

她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不仅仅是身份，还有尊严。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婉小姐。”一个陌生的丫鬟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探进头来，“夫人……夫人让您过去一趟，说……说家宴开始了，一家人，总要整整齐齐的。”

苏婉的眸光微微一凝。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场家宴，必定是一场鸿门宴。

丫鬟见她不语，又催促道：“小姐，您快些吧，夫人们和长辈们都等着呢。”

苏婉收回思绪，脸上恢复了那副淡然无波的神情。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衫，声音平静地回应：“知道了，我这就来。”

她倒要看看，她的好继母和好姐姐，又为她准备了怎样的一出好戏。

她迈步走出破败的院落，一步步走向那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的主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仿佛脚下不是冰冷的青石板，而是通往未来的战场。

长廊的尽头，正厅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人影攒动，言笑晏晏。李雯和苏雅正站在门口，看到她走来，母女二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然而，苏婉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假山后的阴影里，还有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出即将上演的精彩剧目。

这个“假千金”的回归，似乎比想象中，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