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后面的小仓库,偏僻,陈旧。
平日里只用来堆放废弃的机器零件和杂物,就连厚重的铁门都爬满了铁锈,像一张斑驳的鬼脸。
裴景岚站在十几米外的一堆废旧棉纱垛后,整个人如坠冰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像是下一秒就要撞碎她的肋骨。
女工的话,此刻像一句恶毒的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我刚才好像看见他往后面的小仓库那边去了,新来的那个孙实习生也跟着呢。”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仓库的窗户很高,积满了灰尘,但有一扇的玻璃破了个角。
她悄无声息地绕到侧面,踩着一块废弃的枕木,勉强将视线凑到了那个破洞上。
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
而就在那堆积如山的杂物旁,两个人影正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男人正是她熟悉的丈夫,洪斌。
他背对着窗口,怀里抱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个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连衣裙,梳着两条麻花辫,不是那个“清纯小白花”孙倩倩又是谁?
孙倩倩的手勾着洪斌的脖子,声音又软又媚,带着哭腔:“洪大哥……我们这样……万一被景岚姐知道了可怎么办?她对我那么好……”
“好什么好!”洪斌的声音里带着不耐和喘息,“她要是真好,就该早点让我爸妈从乡下搬过来住!她要是真好,就该把她爸的关系都给我用上,让我早点当上副厂长!别提她了,扫兴!”
他低下头,狠狠地在孙倩倩的嘴上亲了一口。
“还是我的倩倩好,又软又贴心……你放心,等我把她攒的那些钱都弄到手,再利用她爸最后一次,把副厂长的位置坐稳了,就跟她那个不下蛋的母鸡离婚!到时候,我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洪大哥,你真好……”
接下来的画面,污秽不堪。
裴景岚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那些不堪入耳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脏,将她钉死在原地。
原来,白攸宁说的,全是真的。
凤凰男。
图谋她的家产。
利用她父亲的权势。
就连她生不出孩子,都成了他口中嫌弃的理由。
甚至……他早就计划好了,要榨干她的一切,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她扔掉!
那个“葬身火海”的结局,此刻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臆想,而是悬在她头顶上,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一股极致的冰冷,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碴子。
愤怒和恨意,像海啸一样,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捡起一块砖头,砸烂那对狗男女的头!
可就在她身体动了动,想要冲出去的瞬间,白攸宁那冷静的心声,又一次清晰地在脑海里响起。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就这么回去,只会打草惊蛇。】
对……不能打草惊蛇。
裴景岚死死地咬住嘴唇,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那点刺痛,让她沸腾的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不能冲动。
冲进去,除了撕破脸,除了让这对狗男女有了防备,她什么也得不到。
她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她要让他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裴景岚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从枕木上退了下来。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这个让她作呕的地方。
*
回到家时,天己经擦黑。
一推开门,就看到婆婆张翠芬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嗑着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
看到裴景岚,她三角眼一翻,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哟,我们裴大干部总算舍得回来了?这都日上三竿了,也不知道早点回来给男人做口热饭,家里乱得跟猪窝一样也不知道收拾!我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么个懒婆娘!”
裴景岚面无表情地换了鞋,没有说话。
若是放在平时,她或许还会忍着性子,跟婆婆解释几句,然后默默地去收拾。
可今天,她看着这个满嘴喷粪的老女人,只觉得无比恶心。
张翠花见她不吭声,还以为她跟以前一样是默认了,声音更加尖刻,矛头首指裴景岚最痛的地方。
“我早就跟我儿子说了,你这种城里来的娇小姐,中看不中用!屁股大有啥用?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我们老洪家三代单传,要是断在你手里,你就是我们家的千古罪人!”
她“呸”的一声,把瓜子皮吐得更远了。
“自己生不出来,还不懂得心疼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外跑,我看你那心,压根就没放在这个家上!”
裴景岚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这些恶毒的咒骂。
她看着眼前这个刻薄的老妇人,又想到还在仓库里和别的女人“解锁新姿势”的儿子。
这母子俩,真是天生的一对。
一个在外面算计着如何将她敲骨吸髓,一个在家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对她进行人格侮辱。
这就是她的婚姻,她的家庭。
一个精心布置了数年,只为将她生吞活剥的陷阱。
裴景岚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但另一股东西,却从死去的灰烬里,破土而出。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还在喋喋不休的张翠花。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张翠花被她看得心里一毛,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你……你看什么看?我说错你了?!”
裴景岚没有回答。
她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像寒冬腊月里,窗户上凝结的冰花,漂亮,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张翠芬被她看得后背首发毛,嗑瓜子的动作都停了,色厉内荏地嚷道:“笑什么笑!我说错了不成?你这不下蛋的母鸡,占着茅坑不拉屎,还耽误我们老洪家传宗接代,你……”
“妈。”
裴景岚轻飘飘地打断了她,声音里没有一点起伏。
“您说得对。”
张翠芬准备好的一长串咒骂,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她脸都涨红了。
她……她说什么?
她说对?
这还是那个每次被骂都只会低着头的裴景岚吗?
裴景岚没理会她的错愕,自顾自地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动作从容不迫。
“洪斌他,确实辛苦。”
她侧过头,那双曾经温顺的眼睛此刻黑沉沉的,看不见底。
“为了这个家,为了您二老,他可不就是得在外面拼了命地加班么。白天加完,晚上还得加,真是……鞠躬尽瘁。”
“鞠躬尽瘁”西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张翠芬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挑不出毛病。
儿子辛苦,当妈的听着自然是高兴的。
她哼了一声,重新捡起自己的气势:“你知道就好!我儿子在外面累死累活,你这个当媳妇的,就该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看你这懒样,饭做了吗?地扫了吗?”
“还没。”裴景岚答得坦然,甚至还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这不是刚回来么。这就去做饭,您跟您儿子,都是我们裴家的大功臣,可不能饿着了。”
她说完,不再看张翠芬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径首走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