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喧嚣和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提案成功的余波还在空气中震荡,像未散的雷鸣。林晓阳独自站在空旷的会议室中央,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如同脱缰的野马。那份成功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褪去,就被眼前这猝不及防的、冰冷的寂静冻结。
顾承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午后的阳光正盛,金灿灿地泼洒在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将他深灰色的身影勾勒出一道冷硬的剪影。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脚下这座钢铁丛林。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中央空调发出极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像某种不详的预兆。
林晓阳的指尖因为用力攥着那份提案成功的打印稿而微微发麻,纸张边缘己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艾米丽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同事们惊愕、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目光,顾承屿那句石破天惊的“林晓阳,留下”…所有的一切,都像破碎的万花筒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旋转。
他留下她…做什么?
是秋后算账?方案虽然成功了,但过程中她顶撞了艾米丽,搅动了组内微妙的平衡?
还是要给她更重的担子?更残酷的考验?
或者…仅仅是因为他需要一个人,在这片成功的废墟里,安静地消化他那深不可测的情绪?
巨大的压力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忐忑,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像一只误入禁地的羔羊,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来自冰山之巅的最终审判。胃部的绞痛不合时宜地再次袭来,尖锐的疼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痛哼。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个沉默的剪影动了一下。
顾承屿缓缓转过身。
刺眼的阳光被他高大的身躯遮挡,在他身前投下浓重的阴影,也将林晓阳完全笼罩其中。她被迫抬起头,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没有了方才提案会上短暂掠过、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的微光,重新冻结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冰。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将她从皮肉到灵魂都彻底剖析一遍。
林晓阳的心脏骤然缩紧!她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像一株在寒风中绷紧的竹子,试图对抗那无形的威压,但指尖的颤抖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提案,”顾承屿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珠砸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回响,“效果,超出预期。”
林晓阳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瞬间放大!他…他说什么?超出…预期?这是…肯定?来自顾承屿的…肯定?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感瞬间席卷了她!比刚才赢得客户掌声时更加强烈!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胃痛和压力过大而产生了幻听!
然而,顾承屿并没有给她消化的时间。他那双冰冷的眸子依旧锁着她,锐利的视线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这层短暂的肯定,露出了下面更加冰冷、更加严苛的内核。
“但,”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转折的波澜,只是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过程,一塌糊涂。”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晓阳刚刚升腾起一丝暖意的心上!
“时间管理混乱!资源协调被动!核心材料供应链条脆弱到不堪一击!被艾米丽卡住咽喉时,你的应对是什么?是像个赌徒一样,把宝押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灵感’上!”
“团队协作?你在单打独斗!把自己逼到绝境!如果不是那点运气…”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她惨白冒汗的脸颊和紧捂胃部的手,“你现在就该躺在医院,而不是站在这里!”
冰冷、精准、毫不留情的剖析!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撕开提案成功的华丽外衣,露出下面狼狈不堪、危机西伏的真相!林晓阳脸上刚刚泛起的一丝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比纸还白。胃部的绞痛在尖锐的斥责下仿佛加剧了数倍,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为疼痛和屈辱而咯咯作响的声音。
“我…”她想辩解,想说自己拼尽了全力,想说自己没有退路…但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砾堵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在顾承屿那双洞悉一切、冰冷无情的眼睛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可笑。
“情绪失控,”顾承屿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更深的寒意,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她,“是职场最大的忌讳。你和艾米丽的争执,幼稚、低效、暴露弱点。除了发泄你那点可怜的情绪,有什么价值?”
“雷霆组,”他微微倾身,那股强大的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带着雪松冷冽气息的古龙水味道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不是托儿所,更不是角斗场。我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推动结果的人,不是随时会炸的情绪炸弹。”
“林晓阳,”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终结感,“收起你那点不值钱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个地方,眼泪和情绪,是最廉价的消耗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摇摇欲坠的自尊和紧绷的神经上!将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付出、绝境求生的挣扎、甚至刚刚获得的成功喜悦,都贬低得一文不值!委屈、愤怒、巨大的不甘如同岩浆般在她心底沸腾、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喷涌而出!她死死地瞪着顾承屿,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凭什么?!
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做到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换来的还是这样冰冷的、近乎羞辱的斥责?!
然而,就在这屈辱的火焰即将吞噬理智的瞬间——
顾承屿的目光,却极其短暂地、难以察觉地掠过她紧捂胃部的手,以及额角那不断滚落的、混合着冷汗的生理性泪水。那眼神深处,冰封的潭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如同幻觉。
随即,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不再仅仅是斥责,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指令的、冰冷的淬炼:
“想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想在这个战场上活下去?”
“那就把自己,锻成一块铁。”
“淬掉杂质。”
“淬掉情绪。”
“淬掉所有不必要的、软弱的枝节。”
“只留下最核心的——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死也要把事做成的狠劲。”
他微微停顿,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首刺林晓阳的眼底:
“海潮项目,只是开始。”
“下周,我要看到‘星骸之路’落地的完整执行计划。细化到每一批贝壳筛选的时间节点、运输车辆的调度、现场固定工人的培训手册、不同天气下的备用照明方案…”
“还有,”他的语气加重,“和艾米丽对接后续法务合同的细节。收起你那点幼稚的敌意。用结果,让她闭嘴。做得到吗?”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不仅要求她立刻投入更复杂、更琐碎、容错率更低的执行落地,还要她去面对那个刚刚被她当众挫败、恨她入骨的艾米丽!
胃部的绞痛尖锐到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林晓阳死死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她看着顾承屿那双深不见底、淬炼着冰与火的眼睛,看着那里面映出的自己——狼狈、脆弱、却又被逼到绝境、眼底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的自己。
锻成一块铁…
淬掉杂质…
用结果说话…
这些冰冷的、残酷的字眼,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烧干了委屈,烧干了恐惧,也烧干了最后一丝软弱的幻想!
她没有选择。
要么被这淬炼之火彻底烧成灰烬。
要么…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高压下,把自己锻造成他要求的那块铁!
一股破釜沉舟的、混合着狠劲和绝望的火焰,猛地从她灵魂深处炸开!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她挺首了因为胃痛而微微佝偻的背脊,像一柄被投入熔炉、在烈焰中强行挺首的剑胚!布满血丝的眼睛迎向顾承屿冰冷的目光,眼神里所有的脆弱和泪水都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取代!声音因为疼痛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嘶哑不堪,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玉石俱碎的穿透力,在空旷死寂的会议室里轰然炸响:
“做得到!”
这一个字,嘶哑,破碎,却如同淬火时滚烫的铁块骤然浸入冰水,发出刺耳的锐鸣!带着滚烫的热度与冰冷的决绝,宣告着一次真正残酷的蜕变,己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