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淤泥而不染尘

秦妈妈的手落在花青莲肩上时，指尖带着一点暖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那时她才十二岁，瘦骨伶仃，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衫子空荡荡地裹着，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人牙子那张油腻腻、堆满谦笑的脸就在旁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秦妈妈您瞧，这丫头胚子！别看现在蔫蔫的，养几年，包管是棵摇钱树！三两银子，值当得很！”

花青莲没抬头，只盯着自己那双破草鞋里露出的脚趾，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垢。三两银子，就是她的价码。阿爹攥着那点散碎银角子，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佝偻着背，几乎是逃也似的挤出了醉花楼那道描金涂彩、对她而言却重逾千斤的门槛。

楼里浓郁的脂粉气和甜腻熏香呛得她喉咙发紧。耳边是丝竹咿呀、男女调笑，那些声音钻进耳朵里，模糊又刺耳，让她头晕目眩。她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闹市中央，每一寸皮肤都在无数目光下灼烧。

秦妈妈没理会人牙子的聒噪。她微微俯身，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轻轻托起花青莲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花青莲被迫迎上她的目光。眼前的女子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梳着时兴的发髻，簪着珠花，眉目如画，是种带着暖意的、毫不凌厉的美丽，穿着质地精良的锦缎衣裙，通身气派，不像花青莲想象中的鸨母那般刻薄凶悍。

那双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玉，此刻正细细地、专注地端详着她。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掠过她因恐惧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最后，似乎在她嘴角停顿了一瞬。

“青莲……”秦妈妈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清泠泠的，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花青莲？好名字，品行高洁，出淤泥而不染。”她顿了顿，指尖在那瘦削的下颌上极轻地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脆弱的存在，“只是……”

花青莲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秦妈妈的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既己流落至此，这个名字，便太苦，也太扎眼了。”她微微摇头，眼波里漾开一点近乎怜惜的涟漪，“青楼无莲，也容不下那份清白。‘青’字留着，‘莲’字……改了吧。”

花青莲屏住呼吸，茫然地看着她。

“就叫……‘欢’。”秦妈妈唇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那笑意却并未真正到达眼底，更像是一种沉甸甸的、了然的叹息，“青欢。往后，多笑一笑。在这地方，笑着，总比哭着好活些。”

青欢。

两个字砸进耳朵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抗拒的意味，也带着一种奇异的、模糊的许诺。花青莲，不，青欢，只觉得舌尖泛起一股陌生的滋味，涩的，又带着点被强行撬开的茫然。她下意识地想舔舔干裂的嘴唇，终究还是没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