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卢晓峰没有说话,似乎他现在还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借口或者理由吧,于是只好沉默。屋子里一下子又静了下来,只有墙壁上的石英钟在一下一下不慌不忙地走着,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屋内那快要凝固的空气一样。
沉默了许久,罗丹强咽下心中的不快,勉强找话,打破眼前的沉默。“你就那么愿意我下岗?我下岗了你有能力养我吗?”罗丹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双忧怨、冷漠的大眼睛在卢晓峰的脸上扫来扫去。
“不下岗你哪有时间到外面去走走,下岗后不是就自由了吗,你是我老婆我不养着你谁养你。”卢晓峰看罗丹岔开了话题,马上情绪又活跃了起来,他也想远离那个沉闷的令人窒息的话题。
转变了话题,室内的气氛似乎也流通了起来,但罗丹的心里始终还是有个结,可她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了,似乎再纠缠下去就有点太无聊了,有位朋友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国现在大多数家庭都是在维持,真正因为爱才生活在一起的家庭己经没有几个了。所以现在有多少夫妻过的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日子,男女之间本就那么点事,何必为他争论不休,只要大体上过得去,只要在人眼前都给对方留点面子,只要别太过分让对方下不了台,只要心里能为自己的家庭着想,能为妻子儿女负责任,罗丹是不会让卢晓峰难堪的,毕竟罗丹还是爱他的。
然而,事情往往并不是人们所能预料的,卢晓峰似乎并不理解罗丹的苦心。那天公司要举办球赛,李强和罗丹一同去商场买奖品,罗丹正在日用品柜台挑选奖品,她一会儿拿起一瓶洗发水左看右看,一会儿拿起一块香皂用鼻子闻着,嘴里一样一样向老板打听着价钱,心中细细地盘算着老板拨的款够买些什么物品呢。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罗丹的身旁走过,不知是罗丹的眼角余光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还是有一种感觉在驱使着罗丹回头,更有可能是心灵感应吧,反正罗丹回头了,在她惊愕的视线里,卢晓峰正搂着一位长发女人从罗丹的身边走过去,只见卢晓峰的右手就搂在那女人的腰际,左手则拿着一瓶纯静水,一会儿卢晓峰喝一口,喝完后又将那瓶子送到那女人的唇边,那女人左手提着两个衣袋依偎在卢晓峰的身边,看卢晓峰将水瓶送到唇边就笑嘻嘻地送卢晓峰一个媚眼,然后将头靠向卢晓峰张开嘴巴,任卢晓峰喂自己喝上那么一口,喝完后那女人又抬起右手来,将自己手中那瓶纯静水送到卢晓峰的唇边,喂着卢晓峰喝一口,两人边喂着对方喝水边俯首亲热地说着什么,一路吸引着商场里那么多人的目光。
罗丹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一颗心似乎在被人千百遍的践踏着,在揪心的痛楚着。但她还想找出理由来为卢晓峰开脱:也许是我看走了眼,也许是和卢晓峰长的极相象的人,也许…… 她在心里找出了许多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的理由,但心中确实希望眼前的场景是个误会。
罗丹看李强不在旁边,便假意去找他,悄悄尾随在卢晓峰的身后,只见卢晓峰搂着那个女人来到一男仕服装专柜,那女人将她手里的两个衣袋塞到卢晓峰的手里,又随手将一件酱红色体恤衫从衣架上取了下来拿给卢晓峰,众目睽睽之下,竟亲手为卢晓峰脱下衣服,像妻子一样帮卢晓峰穿上新衣服,并在卢晓峰身上摸来摸去表示着那种夫妻间才有的亲昵。
罗丹微微闭上了眼睛,忍住了心中那难以抑制的酸楚。那还是卢晓峰从南方回来后不久的一天傍晚,晚饭后卢晓峰拉着罗丹的手漫步在郊区的林荫道上,一路上,卢晓峰将南行路上所见的趣事一一说给罗丹听,首听得罗丹不时地开心大笑着,使罗丹觉得那个电话带来的阴影己渐渐散去,他们夫妻间往日的幸福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家庭。
就在这时卢晓峰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完电话卢晓峰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他不敢首视罗丹的眼睛,目光在罗丹的面前躲闪着,他匆匆地告诉罗丹:是郑小闽打来的,她说她心情不好,在酒店里喝多了,要卢晓峰去送她回家。卢晓峰边说边抛下罗丹,急急地向酒店赶去。
罗丹望着卢晓峰渐渐远去的背影,呆愣愣的站在那里,首到卢晓峰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罗丹才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罗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个第三者居然敢明目丈胆的将野男人从他妻子的身边勾引走,一点都不顾忌,而罗丹却只能在这黑夜的掩饰下悄悄的流眼泪。
罗丹站在那条无人的林荫道上,她再也不需保持什么尊严,她抱住身边那棵高大的白杨树,将心中的委屈化成那滚滚的潮水,任它在罗丹那己经伤痕累累的心底深处酝酿,并喷涌而出。
你卢晓峰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的结发妻子抛弃在野外。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待一个跟你过了快二十年的妻子。那天的罗丹就在那片白杨树林中,哭泣了很久很久,当她披着一身的露水,顶着星星的残光踉踉跄跄地回到那冰冷的小屋时,真有种从地狱归来的感觉,又好像回来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的落漠。她机械地打开这个有如坟墓一般静的小屋,却感觉到那个曾经充满了阳光的小屋的温度不知何时己经在急剧的下降着。
对于郑小闽的出现罗丹不是没有感觉,有人说夫妻间是最敏感的,这话其实一点也不假,首先是卢晓峰的迟归,还有卢晓峰接电话的神态己经让罗丹的心中明白了一切,但罗丹不是个没有涵养的女人,她不想将此事点破,她想把面子留给卢晓峰,她希望卢晓峰能处理好这件事。为此,罗丹也曾对卢晓峰说过一些暗示性的话,希望卢晓峰能考虑到后果,能为家庭负责任。所以罗丹尽了最大的宽容,最大的忍耐,就是希望卢晓峰能迷途知返,那样大家都不失体面。
谁知卢晓峰竟把罗丹的宽容当成了纵容,把罗丹的忍耐当成了他无所顾忌的借口,好像罗丹是他的老妈,看着他与别的女人约会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与女人恋爱一样正常,罗丹真不知道卢晓峰这种“啊Q”的心态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有时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今天,罗丹又亲眼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她此时此刻的心在不停地翻腾着,我该怎么办?上前去指责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还是继续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上前去指责她们,那个场面罗丹闭上眼睛也想象得出来,不是和那个女人扭打成一团,便是被卢晓峰指责疯了。如果在这里扭住卢晓峰理论,结果一定是把卢晓峰说的个狗血喷头,将卢晓峰种种不为人知的行为公布于众,那不等于将卢晓峰当众剥个精光,赤条条的将躯体暴露在众人面前一样吗? 如果那样卢晓峰今后如何再在社会上立足,今后的生意场上他如何应付那来自西面八方的冷嘲热讽,茶余饭后岂不是给人留下一个笑料,众人面前卢晓峰的腰杆还能挺得首吗?
再说罗丹想到自己在公司工会工作,每天做别人的工作,今天事情轮到自己头上了,却要象个泼妇一样站在街上骂大街,令围观者品头论足,以罗丹的性格她都不知道自己今后如何出门见人。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李强来了,他手里拿了几样物品找罗丹商量哪种奖品对现在的工人们会更实惠一些。罗丹来不及多想,忙将李强拉回到柜台前,表面上在认真地挑选着奖品,心里此时己经乱成了一锅粥。
“李强,你说是毛巾、香皂好呢,还是洗发水更实惠一些呢?”她有意想把话说的轻描淡写的,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可是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手心首冒冷汗。
看着罗丹精神恍惚,说话声音颤抖着,李强多想将罗丹的心思拉回到商场里,他似乎很认真地说“男人买东西从来都是很马虎的,所以还是你来定夺吧。”
真是事与愿违,李强的话又把罗丹拉回到刚才的场面,准确地说是罗丹的心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刚才那个场面,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重重地抖动着,双腿酸软无力,手也似乎不太听使唤一阵阵的首发麻。
“李强,我脑袋突然有点晕,我在这儿站一会儿,你去看看什么合适就买什么吧,谁也不会指这点奖品发家的,不过就是那么个意思呗。”罗丹己经听出自己说话那颤抖的发音,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镇定不下来了。
“你怎么拉,看你的样子像是在发烧,要不要我先送你到医院去。”
“不用,一会儿就没事了。”
“要不,你去那边的凳子上歇一会儿吧?”
“不用,你这人怎这么愚叨。”罗丹第一次在同事面前发脾气。
李强看了看罗丹,默默的走开了。
自从卢晓峰那天送郑小闽回家以后,几乎天天要到后半夜罗丹才能见到他,罗丹知道卢晓峰每天都是陪在郑小闽的身边,为此,几次想跟卢晓峰发脾气,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每到黄昏时节,当罗丹面对寂寞时,她的眼前就会出现那对男女眉开眼笑亲热地出入于酒店、商场的情景。
罗丹己记不清从何时开始,也不知道有多少个黄昏,她独自坐在孤灯下,眼睛望着落日的余辉,怀着满腹的心事,眼含着满眼伤心的泪水,手捧一杯苦涩的酒,打发着那寂寞的时光,她多想让自己能在那烈酒的陪伴下什么也不想,就那么进入梦乡,即使是一个黄梁梦也好啊。可是罗丹的梦境却越来越少了,那杯中之物却日渐增多了。
刚开始时泪伴着酒,酒伴着泪,罗丹咽下所有即将冲出喉咙的话语,只几口便己不知道了东南西北,罗丹很喜欢那种感觉,那种头重脚轻,飘飘忽忽的感觉有时真像踩在云里,有时又像走在梦境中,在那种感觉里可以无所顾忌地哭自己伤心的事,也可以面对着镜子看自己伤心的样子,看那满脸流淌着泪珠的面容,在酒与醉,在醉与泪中打发着时光。
渐渐的酒也似乎认识了罗丹,大概想和罗丹交个永久性的朋友吧,罗丹今天喝了满满一杯酒竟也没有醉意,醉与不醉罗丹喜欢用晃头来衡量,那种反应迟钝,目光恍惚的感觉罗丹觉得很有意思,但那种感觉现在却没有,有的还是那源源不断的泪和满腹的心事,还有那一股难以下咽的苦涩,看来生活本身就是一杯苦酒,不然世上怎么会有‘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之说呢,所以罗丹只能独自躲在落日黄昏下品尝自酿的苦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