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个春深露重的时节过去。檐角铜铃裹着飘落的桃瓣,轻轻叩响了灵山库房的木门。
兰江意踮起脚尖,拂开身边垂落的鲛绡帘幕。浮尘在斜射入室的日光里织成朦胧金纱,温柔地笼住壁龛中那方沉寂的玄铁剑匣。兰夜行广袖轻振,封印剑匣的古老符咒应声化作点点流萤散去,露出匣中剑身凝着的、仿佛沉淀了千年的凛冽霜色。
“此剑,名为‘无量’。”他屈指,轻轻弹在剑匣边缘,清越的铮鸣惊起梁间栖燕,“乃器峰先祖采万载冰魄于极寒万泉淬炼而成。出鞘时剑气纵横百里,可止春溪。”
十三岁的少女伸手接过沉重的剑匣,腕间青玉镯竟与匣中剑鸣隐隐共振。她歪了歪头,如瀑青丝扫过剑匣上繁复的鎏金缠枝纹:“师父这是要效仿古人,让我负剑游学去么?”
“灵山少君,本就该有属于自己的佩剑。今日予你,不过时机恰好。”兰夜行转身,松烟墨香的气息漫过博古架上的古物。忽觉身后鹤氅一角被轻轻拽住,他无奈回眸,唇角噙着清浅笑意:“又闹什么?”
“您瞧这绛纱广袖!”兰江意拎着飘逸的裙裾,原地轻盈地旋了半圈,带起的风惹得案头摊开的《西海剑谱》哗啦翻页,“上月与沈明镜比试穿云纵,这袖子竟缠住了鹤鸣居檐角的飞檐斗拱,险些摔个——”
“便惦记上男弟子的窄袖箭衣了?”仙君忍俊不禁,截断她未尽的抱怨。见她耳尖飞红却仍强撑着点头,终是含笑屈指,又叩了叩那玄铁剑匣,“明日便让织云殿送十套劲装来——可要……多些颜色?”他顿了顿,自问自答般摇头,“罢了,常穿的几色,各备一两套便是。”
少女抱着剑匣,欢呼雀跃地跑出了幽暗库房,轻快的足音惊散了石阶上正晒着草药的几只玉兔。
暮色温柔地浸透她发间飞扬的红绸时,灵山上下皆知少君换了新气象——玄衣银线收束身形,佩剑缠枝寒梅斜倚,这一身飒爽,倒与主峰那对常着雪青袍的师兄弟格外相衬。
——
第三载桃花汛期将至的气息,悄然弥漫。
陆昭端坐青玉案前,落笔描完了第一百张清心符。墨迹未干的黄符突然被一道凌厉剑风掀起。雕花槛窗外,兰江意倒悬的身影蓦然出现,发尾的红绸扫过他笔尖饱蘸的朱砂,随即她一个轻巧的翻身,利落地跃进室内。
“镇妖塔的缚魔链松动了,领配阁新挂了甲级任务令。”她足尖点在摊开的《太虚剑典》卷轴边缘,无量剑的流苏穗子拂过案上符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赵长老传讯,需三位筑基修士同行方能……”
“我……尚未筑基。”陆昭搁下笔,动作却带翻了手边的松烟墨锭,玄色的衣摆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云纹墨迹。
恰在此时,廊下传来清越的玉珏相击声。沈明镜拎着一件新制的鹤氅,倚在门框上,笑容温润:“炼气大圆满己困了一年零三个月,小师弟当真要等哪位仙尊来替你劈开这瓶颈不成?”他步入室内,指尖凝起清亮水诀,拂去案上墨渍。那水痕竟奇异地在空中显化出千里之外镇妖塔巍峨耸立的虚影,塔顶隐约有赤金火焰升腾。“昨日塔顶惊现疑似凤凰真炎的东西,其气息……与你身上那块残玉,似有共鸣。”
兰江意闻言,猛地将无量剑拍在案上,沉重的剑鞘震落梁间沉积百年的浮尘:“畏首畏尾算什么剑修!当年我炸飞测灵台时……”
“——亦未至筑基。”一个清越沉稳的声音,混着松间雪水般的茶香穿透渺渺云海,惊得殿内三人齐齐转身行礼。宗主月衡的虚影,竟自陆昭案头那本《灵枢要略》的书页间浮现出来。书页中夹着的一枚叶子,忽而化作一道流光飞出。
“领配阁的碧玉简,拿去吧。”虚影话音落处,流光凝成一方碧色玉简,悬停空中。
陆昭伸手接住那枚泛着淡淡梅子清香的玉简。指尖触及的刹那,玉简光滑的表面竟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眉间那一点浅痣。檐角铜铃无风自鸣,发出低沉的嗡响。他沉默一瞬,最终将玉简仔细系在了兰江意抛来的无量剑穗上,抬首道:“明日辰时,有劳师叔师兄……稍待片刻。”
——
翌日,辰时一刻。
领配阁内,赵长老正焦躁地掐碎第八块梅花糕时,阁前悬挂的云板骤然被敲响,清越之音回荡山间。
他眯起老眼,望向踏碎晨露、沐着朝阳而来的三道年轻身影。无量剑清冷的辉光,沈明镜腰间的山影灵剑,以及陆昭玄色衣摆上随步伐若隐若现的古老凤凰暗纹……这三者在初升的朝阳里,竟融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刺目光芒。
赵长老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惊落案头,浑浊的老眼中映着那三道越来越近的身影,喉间滚出干涩的低语:
“怕是……要变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