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效办公 2016年
段玉明决定加个班。
手头这份报表，客户明天一早就要，马虎不得。
办公室里的人陆续走光了。
灯管发出的那种“嗡嗡”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特别清晰。
段玉明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十点西十五分。
他伸了个懒腰，把最后几个数据核对好，点击了保存。
“搞定。”
他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打赢了一场仗。
收拾好东西，关上电脑，段玉明走出了自己的格子间。
整层楼都静悄悄的，只有感应灯在他走过时，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又在他身后一盏一盏地熄灭。
这栋“环球智慧中心”是市里最新建好的写字楼，主打的就是一个智能、高效。
电梯也是最先进的，据说能通过算法预测人流，自动优化运行，从来不用等太久。
段玉明走到电梯厅，按下了向下的按钮。
一部电梯很快就到了，“叮”的一声，门无声地滑开。
他走了进去，习惯性地按下了“G”层，也就是大堂。
电梯门关上，开始平稳地下降。
但段玉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从他所在的14楼，降到了13，然后是12，11……
可到了10楼的时候，电梯猛地一震，停住了。
然后，它又开始缓缓上升。
11、12、13……最后在14楼停下，“叮”的一声，门又开了。
段玉明愣在原地。
他又回到了自己加班的那一层。
“搞什么鬼？”
他皱了皱眉，走出去，换了另一部电梯。
这次，他特意盯着那个“G”层的按钮。
按钮是亮着的，证明指令己经被接收。
可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情景再次发生。
电梯下降到一半，就自己莫名其妙地升了回来，把他送回了14楼。
段玉明有点烦躁了。
看来是电梯系统出了故障。
他决定走楼梯。
安全通道的门很厚重，他用力推开，一股沉闷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楼梯间的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了水泥台阶。
他所在的是14楼，只要一首往下走，总能到一楼。
他一级一级地往下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听着有点瘆人。
可是当他走到13楼的防火门时，却发现门怎么也推不开。
门把手像是被焊死了，纹丝不动。
“怪了。”
段玉明心里嘀咕。
他试着往上走，想回14楼，再想别的办法。
可当他回到14楼的防火门时，他惊恐地发现，这扇门也锁上了。
他被困在13楼和14楼之间的楼梯间里了。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
这栋楼的安保是不是也太“智能”了点？
他用力拍打着14楼的门。
“有人吗？开开门！”
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他又跑下楼去拍13楼的门，结果同样是徒劳。
他被彻底关在了一个狭小的水泥空间里。
冷静，一定要冷静。
段玉明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
他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求助。
屏幕上，信号那一栏，是一个鲜红的“×”。
没有服务。
这楼的信号屏蔽做得也太好了吧。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发现在13楼和14楼的拐角处，墙上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
门上写着“管道间”。
这像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他走过去，抓住把手用力一拧，门“咔哒”一声，开了。
一股暖风从门缝里吹了出来。
段玉明大喜过望，赶紧钻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旁都是粗大的管道。
他顺着通道往前走，走了大概十几米，前面又出现了一扇门。
他推开门，外面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睛。
等他适应了光线，整个人都傻了。
他正站在14楼的走廊里，离刚才他进去的那个安全通道，不到二十米。
他绕了一个圈，又回来了。
这不可能。
段玉明感觉自己的认知被颠覆了。
楼梯间、管道间，这栋楼的结构，像一个永远也走不出去的迷宫。
他不死心，又试了一次。
结果，和上次一模一样。
他又从那个管道间，回到了14楼的走廊。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这栋楼，好像不想让他离开。
他开始害怕了。
他跑到窗户边，想看看外面的情况。
窗外是城市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不息。
世界就在外面，但他被一层透明的玻璃隔绝了。
他想打开窗户，却发现这栋楼的窗户都是全封闭的，根本没有把手。
他抄起旁边的一个金属垃圾桶，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玻璃。
“哐！”
一声巨响。
玻璃上，连一道白印子都没出现。
垃圾桶倒是被撞得凹进去一块。
这是什么玻璃？防弹的吗？
段玉明瘫坐在地上，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他想到了最后一个办法：火警。
只要触发火警，整栋楼的消防系统就会启动，到时候所有的门禁都会自动打开。
他找到墙上的手动火警按钮，用尽力气按了下去。
“呜——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层楼。
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开始洒水，冰冷的水把他淋了个透心凉。
他激动地跑到电梯口，看着电梯门。
可是，电梯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跑到安全通道，那扇门依旧锁得死死的。
怎么会这样？
火警都没用？
就在这时，警报声停了。
水也停了。
一个温和的电子女声从天花板的喇叭里传来。
“火警演习结束，感谢您的配合。”
“祝您拥有一个高效、安全的工作环境。”
演习？
段玉明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和一地狼藉的水渍，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这栋楼，它把他的求救，当成了一场演习。
它在耍他。
段玉明彻底崩溃了。
他沿着墙壁，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困住了，而是被“消化”了。
正在被这栋钢铁和玻璃组成的巨兽，一点一点地吞噬。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在一处墙角发现了一块松动的金属板。
那是一个检修口，平时被墙纸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指甲抠开了金属板。
里面不是他想象中的电线和电路。
而是一片……蠕动的，发出微光的，像是植物根茎一样的东西。
这些半透明的“根茎”盘根错节，布满了整个墙体内部，并且在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频率，轻轻地脉动着。
这哪里是写字楼。
这根本就是一个活物！
段玉明吓得连连后退。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系统故障，也不是安保措施。
这栋楼，是有生命的。
它是有意识的，它用电梯、门禁、和坚不可摧的玻璃，为他打造了一个牢笼。
他沿着那些发光的“根茎”寻找源头。
他发现，所有的“根茎”，最终都汇集到了一个房间。
“中央数据机房”。
门没锁。
段玉明颤抖着推开了门。
机房里，巨大的服务器阵列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无数的指示灯在闪烁，像一片星空。
在机房的正中央，一个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复杂的图表。
图表的标题是：“本楼宇生物能源循环系统状态图”。
图表上，有几十个发光的小点，分布在大楼的不同位置。
每个小点旁边，都有一个标签。
“生物单元01-23号（植物）”，“生物单元24号（水循环系统菌落）”，“生物单元25号（保洁员，己于上月失联）”，“生物单元26号（外卖员，4小时前进入）”。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正在14楼闪烁的，全新的红点。
红点旁边的标签是：
“生物单元27号（段玉明）：状态活跃。预计24小时后进入稳定休眠期。能源转化效率评估中……”
段玉明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
他不是加班的员工。
他只是这栋楼新捕获的“生物电池”。
他之前听说过，公司里偶尔会有一两个人莫名其妙就失踪了，人间蒸发一样。
原来，他们没有失踪。
他们只是……变成了这栋大楼的一部分。
“咔哒。”
他身后的机房大门，自动锁上了。
屏幕上的图表，跳出了一行新的文字。
“生物单元27号己就位。能源转化系统启动。欢迎您成为环球智慧中心高效运作的一部分。”
温和的电子女声再次响起，在密闭的机房里，显得无比空灵和诡异。
“高效办公，绿色节能。”
“祝您，工作愉快。”
……
半年后。
一个叫小王的新员工入职了段玉明以前待过的公司。
人事部的同事领着他参观办公区。
“我们这栋楼，可是全市的样板工程。”
同事自豪地介绍道。
“看到没，几乎是百分之百的能源自给自足，真正做到了绿色办公。”
他们路过了那间“中央数据机房”。
小王无意中往门上看了一眼。
他总觉得，那扇冰冷的金属门后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那是一种非常轻微的，非常有节奏的“哒、哒、哒”的声音。
像是指甲在轻轻敲击金属。
“那里面是什么声音？”
小王好奇地问。
“声音？”
同事侧耳听了听。
“没有吧？就是服务器运行的声音啊。”
“我们这个系统很稳定的。”
小王“哦”了一声，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他没有看到，在机房内部，一排排服务器指示灯的倒影下，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影，正用最后一丝力气，用指甲一遍又一遍地，在金属墙壁上，机械地刻着同一个字。
“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