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镜子给我呈现的形象是灰色西装搭配蓝色领带。
我冷笑一声,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最花哨的夏威夷衬衫,套在身上。
然后,我走到镜子前,挑衅地看着里面的那个“我”。
镜子里的“我”,穿着笔挺的西装,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拔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感觉自己的意志力,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一点点被瓦解。
那种熟悉的麻痹感,再次从我的后脑传来,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我咬紧牙关,拼命抵抗。
“我是喻舟!我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我在心里狂吼。
可没用。
我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一颗一颗地解开了夏威夷衬衫的扣子。
这一次,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灵魂和身体,仿佛被硬生生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当我再次“穿戴整齐”,和镜子里的形象一模一样时,我发现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了。
更可怕的是,我的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划痕,像是被指甲不小心刮到的。
我明明记得,我早上洗脸的时候,脸上还干干净净的。
我下意识地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我”,脸上光洁如新,没有任何瑕疵。
就在我注视着镜子的那一刻,我脸上那道划痕的部位,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血痕,在我自己的皮肤上,凭空消失了。
就好像,有一块无形的橡皮擦,将它从我的脸上,硬生生地抹掉了。
我彻底崩溃了。
这己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这不是修正,这是……替换。
它在用那个完美的影像,一点点地替换掉我这个不完美的、真实的存在。
我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冲进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就朝着那面镜子冲了过去。
“我毁了你这个怪物!”
我咆哮着,高高举起菜刀。
然而,镜子里的“我”,却异常地平静。
他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变,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诡异的、嘲讽的笑容。
那笑容,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不是我不想砍下去,而是我砍不动了。
一股强大的、看不见的力量,攫住了我的手腕,让我动弹不得。
我低头一看。
什么都没有。
但那股力量,却真实得可怕。
我看到镜子里的“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他的手。
他的动作,和我被定住的姿势,一模一样。
就好像,是他,在镜子的那一头,抓住了我。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
却像是隔着两个世界。
他想干什么?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然后,我看到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镜子里的“我”,抓着“我”的手腕,猛地向后一拉。
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拖拽着向镜子飞去。
客厅里的景象,在我眼前迅速扭曲、变形。
我穿过了那层冰冷的玻璃。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有声音,没有颜色。
一切都变成了灰白色。
我就像一个被关在毛玻璃瓶里的苍蝇,能看到外面的轮廓,却看不真切。
我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到我的身体,还站在原地,保持着举刀的姿势。
但“他”的脸上,己经没有了我的惊恐和愤怒。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完美的、冷漠的微笑。
“他”放下了举着菜刀的手,走到镜子前。
我们,再次面对面。
只是这一次,我们交换了位置。
我,成了镜子里的倒影。
而他,占据了我的身体,成了外面的“喻舟”。
他对着我,或者说,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然后,他转过身,拿起我的手机,拨通了宁蔓的电话。
他的声音,是我惯用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柔。
“蔓蔓,我想你了。今晚我们去看电影,好吗?”
我看着他,用我的身体,说着我不会说的话,做着我不会做的事。
我看到他,打开我的衣柜,挑剔地把我那些“不合时宜”的衣服,一件件扔进垃圾袋。
我看到他,坐在我的书桌前,用我的手,在电脑上敲打出完美的、毫无破绽的工作报告。
他比我更像喻舟。
一个完美的喻舟。
我被困在这片灰白色的、死寂的空间里,成了一个永恒的旁观者。
我喊不出来,也动不了。
只能日复一日地,看着他,活成我的人生。
几天后,宁蔓来了。
她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喻舟,我来了。”
她笑着,走向那个“我”。
那个“我”立刻迎上去,给了她一个完美的拥抱。
“你今天真美。”
他赞美道。
宁蔓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她轻轻推开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喻舟,你……是不是换了香水?”
“是啊,”那个“我”笑得滴水不漏,“以前的那个味道太普通了,我换了个更适合我的。”
宁蔓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客厅里的那面穿衣镜。
她看到了我。
看到了我这个被困在镜子里的、真正的喻舟。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懂我眼神里的绝望和祈求。
我只看到,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镜子……”她指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镜子……好奇怪。”
那个“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来,看到了镜子里的我。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
他从背后,轻轻地环住宁蔓的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别怕,一面镜子而己,可能是光线不好,看着有点失真。”
“你不喜欢,我们明天就把它换掉。”
宁蔓靠在他的怀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她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转开了头。
她终究,还是没有发现真相。
或者说,她不敢去深究这个可怕的真相。
那个“我”抱着她,转过身,背对着镜子,走向了卧室。
他的嘴角,在我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了一抹得意的、残忍的笑容。
我被留在了这片无尽的灰白之中。
看着我曾经的爱人,依偎在我最大的敌人怀里。
我成了衣冠镜里,那个最完美的倒影。
一个永远光鲜、永远得体、永远静默的……囚徒。
我不知道自己将在这里被困多久。
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
也许,首到这面镜子,找到下一个“不完美”的牺牲品。
然后,用一个新的、完美的倒影,将他取而代之。
就像,它对我做的一样。
而那个被替换掉的灵魂,就会来到这里,陪我一起,成为这面“衣冠镜”里,新的藏品。
我们,将永远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看着外面的世界,看着那个顶着我们皮囊的“完美”赝品,活成我们永远无法成为的样子。
衣冠楚楚,却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