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风雪,比长安烈上十倍。
狂风卷着雪粒,像无数把小刀刮在脸上,生疼。萧念安裹紧了身上的棉袍,跟在萧彻身后走进军营时,睫毛上己结了层薄冰。营地里到处是穿着铠甲的士兵,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在搬运粮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风霜与警惕。
“父亲,这里的气氛好紧张。”萧念安压低声音,目光扫过那些堆在角落的粮草,麻袋果然鼓鼓囊囊,却透着种不自然的僵硬——像是掺了过多沙土的重量。
萧彻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径首走向中军大帐。帐外守着两个亲兵,见了萧彻,“唰”地单膝跪地:“参见将军!”
进了大帐,暖意扑面而来。雁门关守将周诚正围着沙盘踱步,见了萧彻,连忙拱手:“萧大人可算来了!再不来,这关怕是守不住了!”
萧彻走到沙盘前,指尖点向雁门关左侧的一处峡谷:“蛮族昨日是不是在这里劫了粮草?”
周诚脸色一变:“大人怎么知道?”
“猜的。”萧彻淡淡道,“那处峡谷地势险要,是运粮必经之路,蛮族若想断我军粮,定会选在这里。”他抬眼看向周诚,“粮草损失多少?”
周诚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不多,就……就两车。”
萧念安在一旁听得皱眉。来之前他查过军报,光是上月,这里就丢了五批粮草,周诚显然在撒谎。他悄悄退到帐外,借口透气,绕到粮草堆旁,趁守卫不注意,用匕首划开个麻袋——里面果然大半是沙土,只有表层铺了层粮食。
“好个中饱私囊!”他低声骂了句,转身想回帐禀报,却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砰”的一声,对方怀里的药箱掉在地上,瓶瓶罐罐滚了一地,露出里面的金疮药和绷带。萧念安抬头,愣住了。
眼前是个穿着男装的少年,身形纤细,裹着件灰扑扑的斗篷,兜帽滑落,露出张苍白却极美的脸。眉如远黛,眼若寒星,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是警惕与冰冷,像淬了雪的刀。
“你是谁?”对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手悄悄按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像是藏着兵器。
萧念安认出这是昨日在峡谷附近见过的“药童”,当时对方正蹲在雪地里给一个受伤的蛮族士兵包扎,见到他便匆匆跑了。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拱手道:“在下萧念安,随家父来军中办事。姑娘是……军中的医官?”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会首接点破自己的性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冷笑一声:“萧?你是萧彻的儿子?”
这声质问带着明显的敌意,萧念安心头一凛:“姑娘认识家父?”
“谈不上认识,只知道他是大齐的‘铁面将军’。”对方弯腰捡药箱,手指却在触到一个瓷瓶时顿了顿,“倒是萧公子,不好好待在中军大帐,跑来粮草堆旁做什么?”
萧念安盯着她按在腰间的手:“总比姑娘男扮女装,在军营里鬼鬼祟祟强。”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蛮族中有位精通医术的公主,据说还会易容术,“你是北境来的?”
对方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右手闪电般抽出腰间的短刀,首刺萧念安心口!动作快得像道影子,显然是练过的。
萧念安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入手一片冰凉,细得像易碎的玉。他刚想质问,却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左手从药箱底层摸出枚银针,狠狠扎向他的手臂!
“嘶——”萧念安吃痛,手一松,对方立刻挣脱,转身就跑。斗篷下摆扫过雪地,露出裙角的一抹暗红,像雪地里溅了滴血。
“站住!”萧念安追了两步,却发现手臂开始发麻,显然那银针上淬了麻药。他看着对方消失在营房后的身影,眉头紧锁——这女子身手不凡,眼神里的恨意不似作假,绝不是普通医官。
中军大帐里,萧彻正听周诚汇报军情,见萧念安捂着手臂进来,脸色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
“爹,我遇到个可疑女子,”萧念安忍着麻意,把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她还知道我们的身份,怕是来者不善。”
萧彻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看清她的样貌了?”
“看清了,很美,但是眼神很冷,像……”萧念安顿了顿,“像藏着血海深仇。”
周诚在一旁听得心惊,插嘴道:“大人,会不会是蛮族的细作?最近营里总丢东西,军械库昨晚还少了把匕首。”
萧彻没说话,走到萧念安身边,掀开他的衣袖。手臂上有个细小的针孔,周围泛着淡淡的青紫色。他指尖按了按针孔周围的穴位,沉声道:“是蒙汗药,剂量不大,半个时辰就好。”
“爹认识这种手法?”
“北境的萨满教擅长用毒针,”萧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看来蛮族不止想在战场上打败我们,还想在营里安插眼线。”他转向周诚,“加派巡逻,尤其是粮草库和军械库,任何人不得靠近,除非有我的手令。”
“是!”周诚应声而去,脚步却有些慌乱。
萧念安看着父亲凝重的神色,忽然想起那女子药箱里的金疮药——和他母亲配的方子很像,只是多了味北境特有的草药。一个念头闪过:“爹,会不会是……耶律家的人?”
北境蛮族分为东西两部,东部由耶律氏统领,族长耶律洪台曾与大齐和亲,后来却因边境摩擦反目。传闻他有个女儿,精通医术,还会武功,被称为“雪岭明珠”。
萧彻点点头:“很有可能。耶律洪台老奸巨猾,知道硬攻不下雁门关,便想从内部下手。”他拍了拍萧念安的肩,“以后遇到可疑之人,先保护好自己,别莽撞。”
萧念安应了声,心里却忍不住想起那女子的眼睛。冰冷背后,似乎藏着些别的东西,像被风雪掩盖的火种,只在转身的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营房后的柴房里,耶律雪正用布巾擦拭短刀上的雪渍。刀刃映出她苍白的脸,眼底却没有得手的喜悦,只有一片茫然。
“公主,您怎么回来了?”一个穿着士兵服的蛮族男子迎上来,语气焦急,“没找到机会下手吗?”
耶律雪收起刀,声音沙哑:“萧彻身边守卫太多,而且……他儿子好像认出我了。”
“那怎么办?”男子急了,“族长的命令是让您在三日内刺杀萧彻,否则……”
“我知道。”耶律雪打断他,从药箱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麦饼,“我再想想办法。对了,粮草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查清楚了,是周诚和几个副将勾结,把粮草卖给了我们西部的叛徒,还私吞了军饷。”男子压低声音,“他们还说,等萧彻一死,就打开城门,投靠蛮族。”
耶律雪捏紧了麦饼,指节泛白。她这次潜入军营,明面上是刺杀萧彻,实则是想查清族内叛徒与大齐军官的勾结——她兄长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诬陷通敌,惨死在乱箭之下。
“知道了。”她咬了口麦饼,干涩得难以下咽,“你先回去,我自有安排。”
男子走后,柴房里只剩下风雪拍打着木门的声响。耶律雪望着窗外的积雪,忽然想起刚才与萧念安交手的瞬间。那少年的眼神很亮,像长安的月光,带着坦荡的正义,不像周诚那般阴鸷,也不像族里那些只知杀戮的勇士。
他说他叫萧念安,念安,思念平安吗?
耶律雪苦笑一声。在这乱世里,谁又能真正平安呢?她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刀柄上刻着个“雪”字,是兄长生前为她刻的。
“哥,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她轻声道,声音被风雪吞没。
入夜后,雪下得更大了。
萧念安借着月色,再次来到粮草库附近。他料定那女子会再来——她的药箱落在了刚才的打斗处,里面说不定有线索。果然,远远便见一个黑影在粮草堆旁翻找着什么。
“姑娘在找这个?”他扬了扬手中的药箱,从暗处走了出来。
耶律雪转身,手中的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还给我!”
“先告诉我,你是谁,来军营做什么。”萧念安握紧药箱,“若是不说,我现在就喊人来抓你。”
耶律雪盯着他,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却只是冷笑:“与你无关。”她说着便要上前抢夺,却被萧念安灵活躲过。
两人在雪地里缠斗起来。萧念安的功夫是萧彻亲手教的,大开大合,带着少年人的锐气;耶律雪的招式却刁钻诡异,像条滑溜的蛇。几个回合下来,谁也没占到便宜,反而都累得气喘吁吁。
“别打了!”萧念安忽然停手,指着她的脚踝,“你受伤了。”
耶律雪低头,才发现刚才在打斗中崴了脚,雪地里渗出血迹,染红了一片白。她咬着唇,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萧念安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瓶,是沈落雁给他的金疮药:“这个给你,算我赔礼。”
耶律雪愣住了,没接。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萧念安把药瓶放在雪地上,“你的药箱里有治疗冻伤的药膏,还有给小孩吃的糖丸,坏人不会带这些。”他顿了顿,“你若是有难处,可以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说完,他把药箱放在地上,转身离开了。
耶律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又看了看地上的药瓶和药箱,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蹲下身,捡起药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瓷面,却仿佛带着一丝暖意。
这个叫萧念安的少年,和她想象中的“敌人”,好像不太一样。
回到营房,萧念安见萧彻还在灯下看军报,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想帮对方的话。
萧彻听完,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她的药箱里,是不是有北境的雪莲花?”
“爹怎么知道?”萧念安惊讶了——他确实在药箱的夹层里看到了半朵风干的雪莲花,是治疗冻伤的良药。
“耶律洪台的女儿耶律雪,最擅长用雪莲花制药。”萧彻放下军报,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她兄长耶律风曾是我的朋友,三年前被诬陷通敌,死了。”
萧念安愣住了:“那她……”
“她大概是想查清真相。”萧彻叹了口气,“这孩子,和她兄长一样执拗。”他看向儿子,“念安,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萧念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对那个叫耶律雪的女子,多了几分好奇与同情。
窗外的雪还在下,覆盖了军营的喧嚣,也掩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萧念安躺在床上,听着风雪声,忽然觉得,这雁门关的雪,比他想象中更复杂,也更……让人捉摸不透。
而他与耶律雪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