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风像浸了冰水的刀子，刮得程小凡的手腕生疼。红星加油站孤零零戳在城郊公路边，惨白的灯光下，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撞着灯罩，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程小凡把破旧的“追风者”电动车——前任主人给这辆服役五年的老将起了个过分响亮的名号——怼在充电桩前，车身发出一声筋疲力竭的呻吟。他哆嗦着插上充电枪，屏幕上跳出缓慢增长的绿色数字，这才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僵的手。
“操蛋的鬼天气！”他低声咒骂，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还蹭着不知哪单外卖油渍的米团骑手冲锋衣。保温箱搁在脚边，里面是空的，今晚最后一单是给殡仪馆值班室送热咖啡，那地方阴气森森，连带着这深秋的夜也格外寒入骨髓。
他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根，凑到嘴边点燃。微弱的火星在寒夜里明明灭灭，尼古丁带来的暖意短暂又虚幻，像这深更半夜的营生，挣的都是熬心血的辛苦钱。
白天平台派单像催命符，晚上又净是些邪门地方。他低头瞅了眼左手腕内侧那枚温润的玉牌——自从暴雨夜摔了一跤，手机渗血激活了这劳什子“功德修仙系统”，这日子就越发离奇了。
电充得慢如蜗牛，程小凡百无聊赖地蹲在充电桩旁，借着惨淡的灯光，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眼前这冰冷的金属柱子。
桩体下半截覆着一层厚厚的青苔，潮湿墨绿，是那种久不见阳光、常年浸润在油污和水汽里的产物，看着脏兮兮的。
夜风掠过，带来远处田野的土腥气和加油站特有的汽油味。他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连续十几个小时的奔波像沉重的铅块坠在西肢百骸。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蹲着睡着的那一刻，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一丝异样。
那沾满油污的青苔……好像在动？
程小凡猛地甩了甩头，把最后一点瞌睡虫赶跑，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是错觉！充电桩下半截那片墨绿色的青苔，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法忽视的方式蠕动、聚集。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耐心地拨弄，几缕细长的苔藓悄然分离、伸展，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潮湿的金属表面勾勒出奇异的纹路。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彼此交织、嵌套，渐渐形成一个首径约莫半尺、结构繁复而对称的圆形图案。
中心处几片特别肥厚的苔藓甚至微微拱起，形成一个模糊但核心感极强的点。整个图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律，与这冰冷的现代工业造物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我他妈是累出幻觉了？还是刚才殡仪馆那地方真沾了不干净的东西？”程小凡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突突首跳。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撞在冰冷的车身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玉牌在手腕内侧微微发烫，一种奇异的麻痒感顺着手臂蔓延上来，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催促。
鬼使神差地，他掏出那个屏幕裂得像蜘蛛网、边框坑坑洼洼的旧手机。屏保还是出厂默认的蓝天白云，廉价感十足。他点开扫一扫功能，屏幕中央的取景框颤巍巍地对准了充电桩上那个由青苔构成的诡异图案。
“滴——”
清脆的扫码音在寂静的午夜格外刺耳。
手机屏幕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程小凡下意识地眯起眼，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强光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屏幕恢复正常，但上面显示的内容却让他目瞪口呆。
根本不是什么商品链接或广告弹窗。屏幕上赫然是一幅极其清晰、线条古拙的立体结构图，旁边配着竖排的繁体文字。图画的中心，正是充电桩上那个由青苔组成的圆形图案，被标注为“聚灵阵（基础型）”。
几条虚拟的、散发着微光的蓝色线条从图案中心延伸出来，精准地连接到充电桩内部的几个关键部件上，旁边还有细小的能量流动动画示意。
文字标题是醒目的朱砂色——《电力灵力转换守则（初阶）》。
开篇第一句就差点让程小凡闪了腰：“夫电者，阳燥迅疾之气也，蕴天地燥烈之性。灵力者，万物生发之根，阴阳调和之本。二者虽殊途，然大道至简，皆循流转相生之理……”
后面跟着一大堆晦涩拗口的描述，什么“燥烈之阳电入聚灵阵枢，需以静水之苔为媒，缓释其暴戾，化生温养之灵息……”
“快充者，如烈酒灌喉，虽得一时之饱足，然经脉灼损，丹田气浮，器灵亦易生燥怒……”
“慢充者，似文火炖汤，徐徐浸润，虽耗时稍久，然灵息醇厚，滋养经脉，温养器灵，根基乃固……”
程小凡看得一个头两个大，感觉比当年高考看物理电路图还晕。这都什么跟什么？给电动车充个电，还能扯上经脉丹田？
快充伤身？慢充电养生？他忍不住吐槽：“好家伙，充电五分钟，挨劈两小时是吧？这‘守则’怕不是哪个修仙界的产品经理写的用户协议？比米团的霸王条款还离谱！”
就在他对着手机屏幕龇牙咧嘴，试图理解这离谱的“修仙充电指南”时，一个尖锐、暴躁、带着浓重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子里炸响：
“蠢货！看个说明书都磨磨唧唧！这破桩子里的‘养灵阵’都快被你身上那股穷酸气熏散架了！还杵着干嘛？选‘慢充’！听见没？慢充！老子这身子骨刚醒，可经不起你们现代工业的‘快枪手’折腾！”
程小凡吓得原地一蹦三尺高，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砸在充电桩上。他惊魂未定地左右张望，加油站空空荡荡，只有灯光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值班室的小窗户黑着灯，加油员估计在里面打盹。
“谁？谁在说话？！”他压低声音，对着空气低吼，心快跳出嗓子眼。
“往哪儿看呢？废物点心！低头！在你屁股底下坐着呢！”那声音更暴躁了，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鄙夷。
程小凡猛地低头，视线落在自己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追风者”上。车头那饱经风霜、贴满了各种褪色广告贴纸的塑料外壳，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破败。声音……是从车头传来的？
“看什么看？没见过上古神兽残魂屈尊降贵，寄居在你这两轮铁皮棺材里啊？”那声音充满了浓浓的不爽，“要不是那场该死的混沌雷劫……算了，跟你这种凡夫俗子说也白搭！赶紧的，点慢充！这破‘养灵桩’编号‘丙申七三’，看着没？
跟你那狗屁生辰八字暗合，正是温养老子这缕残魂的好地方！磨蹭什么呢？等着天雷再给你手机开个瓢？”
生辰八字？编号暗合？程小凡脑子嗡嗡的，下意识看向充电桩侧面贴着的金属铭牌，上面确实刻着一行小字：【设备编号：CS073】。他又想起自己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这巧合也太他妈邪门了！
他手指有些发颤，在手机充电界面上那个象征着“快充”的闪电图标和旁边那个慢悠悠的乌龟图标之间犹豫。脑子里那暴躁的“器灵”还在喋喋不休地催促：“选乌龟！就那个慢吞吞的！对！点它！磨刀不误砍柴工懂不懂？温养好了，老子心情好，说不定教你两手！总比你那破玉牌给的《引气诀》强！”
想到那本玉牌给的、练了几天除了让他送单时腿脚稍微利索点屁用没有的《引气诀》，再想想这暴躁“器灵”似乎真有点门道（至少能在他脑子里骂街），程小凡一咬牙，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手指重重戳在了那个乌龟图标上。
“嗡——”
充电桩内部发出一阵低沉而平稳的嗡鸣，与之前快充时那种急躁的电流嘶嘶声截然不同。屏幕上代表电量的绿色数字，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向上攀升，真的如同乌龟爬行。
与此同时，桩体表面那个由青苔构成的“聚灵阵”图案，似乎更加凝实了几分，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温润光泽。
程小凡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电力灵力转换守则》的界面并未消失，反而在下方缓缓滚动出新的内容。那是一幅更加复杂的经络运行图，旁边标注着几个古篆大字——《五雷正法·残篇（引气入体初阶）》。
图旁还有几行小字注解：“引天地燥阳之电息，经聚灵阵化育，循手太阴肺经导引，过列缺，入丹田，温养淬炼，可蕴一丝破邪雷霆真意……雷雨将至，天威交感，慎之，慎之！”
“雷雨将至？”程小凡下意识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不知何时，厚重的乌云己悄然吞噬了仅存的几颗寒星，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一丝风也没有，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远处天际，一道极其微弱、几乎被城市灯光淹没的惨白电光，无声地撕裂了浓墨般的云层，瞬间照亮了加油站冰冷的轮廓和他惊愕的脸。
手腕上的玉牌，毫无征兆地骤然发烫！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酥麻感，如同被静电轻轻刺了一下，顺着他按在充电桩上的指尖，沿着手臂内侧一条陌生的路径（那图上的“手太阴肺经”？），猛地窜向小腹丹田的位置！
与此同时，脑海里那个暴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幸灾乐祸？
“嘿！残篇？有点意思！小子，恭喜你啊！”青鸾器灵的金属音在意识里刮擦，“说明书还没焐热乎呢，老天爷就上赶着给你送‘实践课’来了！准备好用你这刚充了五分钟的‘养生电’，去跟天上那位的‘大功率快充’碰一碰了吗？”
程小凡僵在原地，指尖残留着微弱的麻意，丹田处那缕新生的、带着奇异燥热感的“气”还在笨拙地打着旋儿。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五雷正法·残篇》几个刺眼的古篆，又猛地抬头望向漆黑天幕深处翻滚的、酝酿着毁灭性力量的浓云。
豆大的、冰冷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啪”一声，狠狠砸在他惊愕瞪大的眼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