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剑冢孤火

腐萤幽蓝的光掠过石缝时，苏离月腕间的血丝绅突然绷首。

那股拉扯感像是骨髓里伸出一根无形的线，被什么从冢底猛地拽了一下。

她脚步一顿，指尖正要触碰的鬼面菇伞面猛地蠕动起来。

菌伞上的纹路张开，裂出无数细小的红线，如同张开的尖嘴在无声哭嚎。

苏离月皱了皱眉，手腕轻转，试图收回灵力。

可那片鬼面菇的红丝忽然逆流，向她的指尖扑来。

她惊觉之时，头顶传来一声脆响。

那是枯死的桃枝在风中晃动，枝节间发出骨骼错位般的咔哒声。

一滴暗红的汁液顺着枝干滴下，砸在她的手背上。

温度滚烫，仿佛熔铁泼洒，瞬间灼出一道通红的印痕。

她手背一缩，掌心真气失控，差点催动血丝绅暴走。

“别碰！”

苏明远的低喝声穿过死寂，如暮鼓般敲在耳边。

他的玄色长衣如风掠过，袖口银线绘出的云纹在暮色中闪过赤光。

他一步踏出，掌心发力，鬼面菇在瞬间化作灰烬。

黑灰未落地，菌丝却从裂缝中挣脱，如蛇般蜿蜒钻入石缝。

苏明远盯着地面，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它们醒了。”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对冢底那些沉睡的影子说。

脚下传来金属振动的低鸣，如古老锁链被扯动。

声音从极深之处传来，像某个巨兽在黑暗中苏醒。

苏离月只觉脚下的青石微颤，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悸动。

她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手腕上的血丝宛如有灵性，在她皮肤表面游走。

一道焦黑的阵纹浮现，刻进肌肤，与血脉共鸣。

颈侧朱砂痣开始发烫，仿佛烧灼的炭火嵌入骨血。

她闷哼一声，眼前开始模糊。

三日前，她在炼药时玉杵突然炸裂，化作碎片溅入药渣。

七日前，她在井边汲水，水面映出她双瞳泛红的倒影。

那一刻她以为是错觉，如今看来，一切都早己注定。

她的血，不再是凡人之血。

她的魂，也早己与这剑冢发生了联系。

忽然，空中的腐萤炸裂开来。

绛紫色的光芒如蛛网扩散，笼罩整片冢心。

苏离月只觉血液开始沸腾，耳中听见汹涌的轰鸣。

银针破空之声传来，带着沉水香的味道。

苏明远七针齐出，封住她胸口与肩胛的要穴。

那一瞬间的痛楚让她几乎昏厥，肌肉抽搐，丹田气息凝滞。

她咬紧牙关，勉强抬起头，却看到苏明远袖口渗出一丝血线。

那血染着银线云纹，慢慢显出一枚赤焰纹。

那是天枢阁长老的专属印记，曾只存在于记载中。

而昨夜她梦中焚毁的故乡，也正是被那道赤焰吞噬。

古剑悲鸣，从地底响起，如同长夜哀歌。

三百柄残剑刺破土层，浮于半空，指向苏离月。

每一柄剑都带着斑驳锈迹，却仍压迫如山。

苏明远的指尖滑落黑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古老符咒。

每一笔都带着幽冥之气，撕裂空气，震慑神魂。

那些符咒环绕着她，仿佛要将她五脏六腑都缠住。

苏离月感觉骨髓在颤抖，寒意从尾椎蔓延至脑海。

她想逃，却无法动弹，双膝重重跪在青石之上。

眼前的人影分裂，变成三具森白骷髅。

森森白骨间缠绕着断裂的锁魂链，死气扑面。

“你骗我……”她唇微张，声音微弱。

苏明远没有回应，只抬手按住她的眉心。

封印开启，血色结界一瞬之间扩散百丈。

光芒刺目，万剑齐鸣，如万灵同悲。

她跪在冷硬青石上，身躯微颤，血丝绅与空中剑鸣同频。

那声音穿透耳膜，震进心魂。

昨夜封印的魔气此刻沿着经脉而上，灼得她几欲昏厥。

另一颗心脏的跳动，在她胸腔中慢慢清晰。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停止这场觉醒。

苏明远最后一缕赤焰纹归入袖中，长叹一声。

他转身欲走，却在踏出一步后停住。

苏离月缓缓抬起手，从袖中掏出一块半月形玉珏。

玉珏上刻着星辰纹，边缘光华隐隐。

她七岁那年，从养父药箱夹层中摸出的东西。

而今，那星纹与地面浮现的剑冢阵法，竟完美契合。

苏明远看着那块玉，神情微变，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背过身，沉声道：“一切己晚。”

话音未落，脚下的阵纹骤然扩散，像藤蔓般蔓延开来。

那些光线细长锋利，像是割裂黑暗的刀。

苏离月手中玉珏蓦地一热，发出低低嗡鸣。

星纹开始自行旋转，碎光跃动，与地面的结界互相辉映。

一道不属于结界本身的符印升腾而起，在她脚下结出新图。

那图像是一柄破碎的剑，剑身上缠绕着裂开的锁链。

苏离月目光一凝，似曾相识。

这是她儿时画过无数次的图案。

在梦中见过，也在心口浮现过。

可那时，她并不明白它的含义。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这是她的命纹，是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代价。

空中的残剑忽然开始旋转，尖啸着刺向祭坛中心。

那一瞬，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寒意扑面而来。

苏离月还未来得及反应，血丝绅猛地炸开，如同盾幕将她护住。

剑雨落下，纷纷撞在血丝绅编织出的阵幕上，激起震耳的金属颤音。

每一柄剑落下，阵纹便深刻一分，苏离月的气血也随之波动。

她额角渗出冷汗，手指死死攥住玉珏。

魔气在经脉中盘旋，不断冲撞封穴的银针。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却又被一阵低吟唤回。

那是古剑的声音。

它在呼唤她，在回应她的血脉。

她缓缓起身，动作如同被沉铁拉扯，却步步坚定。

“苏离月。”

苏明远再次开口，声音如风掠断骨木。

“从今往后，你若要活下去，就得与这剑冢共生。”

他说完，袖袍一展，转身走入剑阵外的雾气中。

那雾仿佛活物，很快将他的身影吞没。

只留下满空剑意与她对峙。

苏离月抬起头，长发被剑气吹得凌乱。

她望着满天残剑，眼神逐渐坚定。

血丝绅开始自行变化，凝成一只缠绕双腕的蛇。

那蛇由她之血凝成，吞吐黑焰，围绕着她盘旋不散。

她伸出手，将玉珏扣入地面最后一处凹槽。

“咔哒”一声，阵法应声合拢，光芒冲天而起。

结界中心，三百柄残剑同时颤鸣，似在低语，也似在膜拜。

大地震动，一把深埋的古剑从地底升起。

剑身锈蚀，剑脊裂纹密布，剑柄却镶有同样星纹。

苏离月缓步向前，握住剑柄的那一瞬，整片剑冢寂然无声。

然后，一股庞大而炽热的力量顺着剑身冲入她体内。

她闷哼一声，膝盖跪地，牙关紧咬。

魔气与古剑之力碰撞，在她体内掀起狂潮。

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灵魂都被拉扯成了两半。

可她没有放手。

她知道，一旦松手，就再也无法站起来。

血丝绅主动卷上剑柄，与她腕上的阵纹融为一体。

星纹开始逆转，地面浮现一道道透明锁链，从剑冢西方延伸而来。

那是封印的锁魂链，此刻却主动向她臣服。

锁链缠绕她脚踝、腰际、肩背，最终盘绕在剑上。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深沉如鼓。

那不是凡人的节奏，是另一个血脉的觉醒。

雾气中，传来一声遥远的嘶吼。

像是在远古，也像是从她骨髓里传出。

她睁开眼，眼中一瞬浮现出漆黑裂纹，如夜空陨石划过。

指尖轻动，古剑被她从地中缓缓拔出。

剑出鞘，群剑低鸣。

她一步步走下祭坛，脚下每一块石砖都在随之亮起符光。

那是冢的承认，是剑的归顺。

苏明远立于百丈之外，背影嶙峋如峰。

他没有回头，只缓缓道：“若你能出冢，自去天枢阁问我真正的名字。”

他言罢，身影彻底消失在沉雾之中。

苏离月立在剑冢之心，手中握着那柄星纹古剑。

风停了，火熄了。

只有她的气息，在这片遗世之地中，逐渐与剑意融合。

远处的桃枝再度响起断裂之声。

一道裂痕从她背后的结界边缘缓缓扩散。

苏离月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自语。

“那就……从这里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