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
嘶哑破碎的呐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被那粘稠厚重的死寂无声吞噬。
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山谷中回荡,撞在布满暗红苔藓的黑色石壁上,显得愈发微弱、孤独。只有几片枯叶,被这微弱的气流惊动,打着旋儿从断裂的“暮云”残匾上飘落下来。
叶璃的身体晃了晃,最后一点强撑的气力随着这声徒劳的呐喊彻底耗尽。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冰冷的石柱触感也无法支撑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背靠着那冰冷粗糙、布满裂痕的石柱,缓缓滑坐在地。尘土和暗红色的苔藓粉末簌簌落下,沾满了她本就污浊不堪的衣襟。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果然……没人吗?或者说……这里根本就是一个被彻底遗弃的坟场?所谓的暮云宗,早己湮灭在漫长的岁月里,只剩下一片供后人凭吊的废墟?
戒指的悸动依旧清晰地指向山谷深处那片最浓郁的黑暗,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
饥饿、寒冷、伤痛、疲惫……所有累积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意识。身体的剧痛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思考戒指的指引是对是错,没有力气去想苏嫣然和青云宗,没有力气去想所谓的“百倍奉还”。
她只想……睡过去。就这样睡过去,或许就解脱了。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视野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无底的深渊坠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边缘——
沙…沙…沙…
一种极其轻微、极其规律、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极其突兀地穿透了无边的死寂,如同冰凉的细针,刺入了叶璃混沌的感知。
不是风声,不是枯叶飘落。
是……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
叶璃沉重的眼睫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掀开一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模糊的血色视野中,那荒草丛生、碎石遍布的“道路”尽头,那片如同巨兽残骸般蹲伏在阴影里的低矮黑石建筑群方向,一个……人影?缓缓地“飘”了出来。
为什么用“飘”?
因为那人的动作实在太轻,太缓,太……漫不经心。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宽大粗布袍子,样式极其古旧,袖口和下摆都打着几块同样洗得发白的补丁。袍子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随着她缓慢的动作微微晃动。一头鸦羽般的长发并未束起,只是随意地用一根枯树枝挽了个极其松散的发髻,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她的身形很瘦削,侧对着叶璃的方向,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清冷而略显单薄的轮廓。
她手里,确确实实拿着一把扫帚。
一把……破得不能再破的扫帚。
扫帚柄是某种不知名的枯木,布满扭曲的树瘤和裂纹,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帚头更是稀疏得可怜,只剩下寥寥十几根枯黄细软的草茎,如同秃鹫尾巴上最后的几根翎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这样一把扫帚,别说扫地,恐怕连灰尘都扫不起来。
可她就拿着这样一把破扫帚,在通往山门这条几乎被荒草碎石彻底掩埋的“路”上,慢悠悠地、极其专注地……扫着。
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破扫帚头一下,一下,缓慢而规律地划过布满尘土碎石和枯草的地面。
沙…沙…沙…
声音单调、枯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这片死寂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诡异。
她扫得极其“认真”,仿佛这破败荒芜的山谷是她精心打理的庭院,脚下这条狼藉不堪的“路”是价值连城的玉阶。每一次挥动扫帚,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对周遭的一切——包括山门口靠着石柱、如同乞丐般奄奄一息的叶璃——都视若无睹。
叶璃的意识被这诡异的一幕硬生生拽回了一些。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那人的脸,但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对方低垂的、被几缕发丝半遮的侧脸,线条清冷,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死寂?仿佛她整个人,连同她手中的破扫帚,都早己与这片腐朽的废墟融为一体,成了这凝固时光的一部分。
“咳……”叶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呛咳,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沙…沙…沙…
扫地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节奏都没有变化一下。那人依旧专注地“清扫”着脚下那片不可能被扫净的地面,仿佛叶璃的咳声只是掠过耳畔的一缕微风。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叶璃心头。这算什么?无视?还是……这里的人都是这样?行尸走肉?
她咬紧牙关,口腔里再次弥漫开血腥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嘶哑地开口:“请……请问……这里……是暮云宗吗?”
声音比刚才更加微弱,如同蚊蚋。
这一次,扫地的动作,终于……停下了。
沙沙声戛然而止。
那穿着洗白旧袍的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正脸朝向叶璃。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从未见过阳光。五官清秀,甚至可以说得上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空洞感。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黑色,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可这双眼睛里,没有好奇,没有惊讶,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平静?不,是比平静更深邃、更彻底的虚无。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其中留下任何倒影。
她就用这样一双空洞得令人心头发寒的眼睛,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叶璃。
没有问话,没有回应。只是看着。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打量一块路边的石头,或者一株枯死的野草。
叶璃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发冷,那是一种比宋严的威压更令人不适的感觉。她强撑着,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我叫叶璃……被青云宗……逐出……走投无路……听闻……暮云宗……收留……”
她的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实在没有力气组织完整的句子。
黑袍女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那双空洞的黑眸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接收信息,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叶璃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注视彻底冻结时,黑袍女子的目光,极其细微地、向下移动了一寸。
落在了叶璃撑着地面的、那只布满血污泥垢的左手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左手无名指根部——那枚灰扑扑、毫不起眼、却又在昏暗中隐隐透出一丝暗金纹路的戒指上!
就在黑袍女子的目光接触到戒指的刹那!
嗡!!!
叶璃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悸动!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指引或冰冷的扫描,而是一种……如同遇到天敌般的强烈震颤!一股狂暴、混乱、带着撕裂感的空间力量如同被惊醒的凶兽,在戒指内部疯狂冲撞!戒指瞬间变得滚烫无比,仿佛要熔穿她的皮肉!
“呃啊!”叶璃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左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戒指的异动牵动了她本就脆弱的经脉和丹田,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与此同时!
黑袍女子手中那把破得只剩下几根草茎的扫帚,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不是风吹,不是手抖。而是那枯木的柄,那稀疏的帚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动,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琴弦崩断般的铮鸣!
嗡——!
声音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锐利!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仿佛能斩断万物生机的锋锐气息,如同沉睡的绝世凶器被无意间泄露了一丝锋芒,瞬间以扫帚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
这股气息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黑袍女子那空洞无波的眼神,在扫帚震颤的瞬间,似乎也极其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古井投下了一颗微不可察的石子。
但也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扫帚恢复了平静,依旧是那把破破烂烂、毫无生气的垃圾。黑袍女子眼中的那丝波动也彻底消失,重新恢复了死水般的空洞。
她握着扫帚的手,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收拢了一瞬,又缓缓松开。
然后,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叶璃。这一次,不再是那种纯粹的空洞,而是在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深处,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一丝……极其稀薄、难以解读的……兴趣?
如同一个在无边荒漠中行走了亿万年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颗颜色稍微有点不一样的沙砾。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声音很轻,很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地穿透了十几丈的距离,落入叶璃耳中:
“你……”
“有点意思。”
话音落下的瞬间,黑袍女子缓缓抬起了握着破扫帚的手。不是指向叶璃,而是随意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朝着叶璃身侧不远处的地面,轻轻一挥。
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裂帛般的轻响。
叶璃眼角的余光惊恐地看到,那布满碎石和枯草的地面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笔首的、深不见底的、长约尺许的漆黑缝隙!
缝隙边缘光滑无比,仿佛被世间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切割而成!透过缝隙,看到的不是泥土,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扭曲的、纯粹的黑暗虚空!一股冰冷、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气息,从那道缝隙中逸散出来!
仅仅是一瞬间!
黑袍女子握着扫帚的手又是极其随意地往回一带。
那道凭空出现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虚空裂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平,消失得无影无踪!地面恢复原状,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黑袍女子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再次专注地看向自己脚下那片布满尘土碎石的地面。手中的破扫帚,又开始了那缓慢而规律的挥动。
沙…沙…沙…
单调枯燥的声音再次响起。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挥,真的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只留下瘫坐在石柱下、瞳孔剧烈收缩、浑身冰冷僵硬的叶璃,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死死地盯着黑袍女子和她手中那把破扫帚,大脑一片空白。
那……那是什么?!
那把破扫帚……那道虚空裂缝……
这个扫地的女人……她……她是谁?!
暮云宗……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咳咳……噗!”极致的惊骇和身体的剧痛终于冲垮了最后的堤坝,叶璃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淤血,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她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个在荒芜废墟中缓慢挥动破扫帚的、如同幽灵般的白色身影,以及那单调重复、如同丧钟般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