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晚高峰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散去，城市显露出几分疲惫的松弛。张伟驾驶着这辆庞大的公交车，沿着固定的路线，像一条熟悉水道的鱼，滑向它当天的终点。车厢里乘客稀稀拉拉，只剩下几个晚归的身影，在座位上随着车辆的晃动轻轻摇摆，脸上带着工作一天后的倦怠。
当车稳稳停靠在“育才中学”站牌前时，车门“嗤”一声打开。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孩像一阵风似的跳了上来。她个子不高，瘦瘦的，脑后束着个有点毛躁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甩动。校服外套的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一件颜色有点跳脱的卡通T恤，书包随意地斜挎在一边肩膀上，带子拖得老长，显得有些不羁。正是林小雨。
她习惯性地摸向口袋，动作带着点青春期特有的懒散和不耐烦。指尖在空空的口袋里摸索了两下，眉头立刻蹙了起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师傅，忘带月票了。”她抬起头，声音清脆，带着点理首气壮的意味，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张伟，又迅速移开，投向窗外渐浓的暮色，似乎对司机是谁毫不在意。
张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撞击了一下。就是这张脸！眉眼间那份隐约的骄矜，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被保护得很好的疏离感……与他前世在本地新闻里看到的，那个站在副市长身边、气质沉稳干练的年轻女干部林小雨，五官轮廓渐渐重叠。只是眼前这张脸更稚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棱角和未被完全磨平的叛逆。
他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只是用司机惯常的、带着点职业性疲惫的语调平静地说：“下次记得带。往里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下来的车厢。
林小雨似乎有些意外司机没有为难她，又或者根本没在意，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径首走到车厢中部一个靠窗的位置，重重地坐下。她摘下书包随意地扔在旁边的空座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然后整个人就歪靠在车窗上，额头抵着微凉的玻璃，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侧脸线条绷着，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沉的厌倦和烦闷。
张伟透过后视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个蜷缩在座位上的小小身影。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开始次第亮起，在她年轻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她偶尔会抬手，烦躁地拨开垂到额前的碎发，手指用力地揪着校服外套的下摆，指节微微发白。书包的拉链没有拉严，露出里面一角，似乎是几本卷了边的时尚杂志，而不是课本。
叛逆，孤独，心事重重。这是此刻的林小雨。一个未来副市长的女儿，此刻只是一个放学后不想回家、在公交车上寻找片刻放空的普通女孩。这个认知，带着一种奇特的真实感，烙印在张伟重生的视野里。他收回目光，踩下油门，庞大的公交车再次汇入车流，载着这个小小的、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关键人物”，驶向暮色更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