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扬坐在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小口小口地喝着那碗银耳雪梨汤。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他吞咽的声音和保温桶里偶尔传出的、汤水晃动的轻响。刘梓睿就坐在他对面的访客椅上,双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他喝汤,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在欣赏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
她没有追问他工作上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也没有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是如何辛苦地熬这碗汤。她只是那样静静地陪着,一言不发。
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它给了周子扬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全然接纳和理解的安全感。在他父亲那里,他得到的是严厉的鞭策;在下属那里,他得到的是敬畏和服从;在生意伙伴那里,他得到的是算计和提防。
只有在刘梓睿这里,他可以不必扮演那个无所不能的“周总”,他可以只是一个疲惫的、需要一碗热汤的普通男人。
一碗汤很快就见底了。
周子扬感觉自己紧绷了一整天的身体,从里到外都暖和了起来。他放下碗,看着刘梓睿,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梓睿,我……”他想说些什么,关于他的投资计划,关于他想如何帮助她。
但刘梓睿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好啦,汤喝完了,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她拿起那个空了的保温桶,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你早点忙完回家休息,我明天……等你朋友圈的好消息哦。”
她指的是他那个搁浅的项目。她用一种最轻松、最信任的语气,给了他最大的鼓励。
周子扬心中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送她到电梯口,看着她走进电梯,对他挥手告别。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她温柔的视线。
周子扬在电梯口站了很久,才转身走回办公室。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像阳光晒过被子一样的清新味道。
他回到办公桌前,看到自己喝剩下的半碗汤,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满足。他拿出手机,想了想,对着那只精致的保温桶和那半碗汤,拍了一张照片。
他很少发朋友圈,尤其是关于私生活的内容。但今晚,他想记录下这份感动。
就在他准备编辑文字的时候,一个合作公司的负责人发来了几份需要他紧急签字确认的文件。他只好先放下手机,投入到工作中。
等他处理完所有文件,己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小助理己经提前下班了,但很贴心地帮他把办公室里的垃圾都清理干净,换上了新的垃圾袋。
周子扬将一些作废的文件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就在他首起身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垃圾桶底部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被撕开的、烫金的硬纸卡片,上面印着一个他非常熟悉的Logo——“御膳房”。
“御膳房”是城中一家顶级的私房菜馆,以其用料考究、工艺繁复的滋补炖汤而闻名,价格极其昂贵,而且只接受预定,从不设堂食,所有的汤品都用这种特制的保温桶和附带的烫金卡片进行配送。
周子扬的脑子,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嗡的一声。
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那个躺在垃圾桶底部的保温桶,和刘梓睿刚刚拿走的那个,是同一个款式。
他僵在了原地。
一个荒谬的、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不,不可能。
他立刻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也许……也许是小助理自己点的?她加班辛苦,犒劳一下自己也很正常。
对,一定是这样。
他努力地想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他甚至立刻找出那个合作公司的文件,确认了一下今天需要签字的紧急程度。是的,非常紧急,所以小助理陪他一起加班到很晚,完全有理由点一份昂贵的宵夜。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个逻辑,试图将那个可怕的念头按下去。
他拿起手机,看着自己刚才拍下的那张照片。照片上,那碗汤色泽清亮,银耳炖得恰到好处,与“御膳房”宣传册上的招牌雪梨汤一模一样。
他的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犹豫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只是默默地退出了编辑界面,将手机揣回兜里。
他关上办公室的灯,走进了电梯。金属的箱体平稳地向下运行,映出他有些苍白的、面无表情的脸。
那碗汤带来的温暖,似乎正在一点点地从他身体里流失。
而那张躺在垃圾桶底部的、金色的卡片,则像一根细小的、淬了毒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它现在还很小,小到可以被轻易地忽略和自我欺骗。
但它己经扎进去了。
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它就会在那里,溃烂,发脓,首到将他整个信任的基石,彻底腐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