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精残魂最后指向的空间旋涡,如同一个巨大的、色彩斑斓又暗藏杀机的万花筒,在混乱虚空中缓缓旋转。无数景象碎片被狂暴的乱流裹挟着,互相撞击、融合、碎裂,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尖锐噪音。旋涡中心,光线被扭曲吞噬,形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孙悟空没有丝毫犹豫,金箍棒在身前划出一道凝练的金芒,如同破浪的船首,悍然切入那狂暴的乱流漩涡!无形的力场将黛玉和紫鹃牢牢护在身后,隔绝了大部分物理撕扯,但那空间法则剧烈扭曲带来的心神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识海。
紫鹃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黛玉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脏腑间因共鸣花精残魂而尚未平复的翻腾气血再次激荡,喉头腥甜上涌。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运体内那点微弱的清灵之气护住心神,目光却异常锐利地穿透混乱的光影,试图捕捉旋涡内部的轨迹。
金箍棒的金芒在乱流中硬生生撕开一道短暂的通路。三人如同被卷入激流的石子,在令人窒息的扭曲与轰鸣中,被猛地甩了出去!
失重感骤然消失。
脚下触到了坚实的地面。不是冰冷的琉璃瓦,也不是混乱的虚空,而是带着微微暖意的、平整光滑的石板。西周令人心悸的空间撕裂声、景象破碎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
一种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黛玉踉跄一步才站稳,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警惕地环顾西周。紫鹃惊魂未定,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茫然西顾。
这是一处回廊。朱红的廊柱,雕花的阑干,黛青色的琉璃瓦顶,一切都透着一种熟悉到刻骨的……压抑感。廊外,是几竿熟悉的翠竹,竹叶在无风的空气中纹丝不动,蒙着一层灰败的色泽。远处,隐约可见飞檐翘角的轮廓,正是……
“荣国府?” 紫鹃失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黛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是真正的荣府。这里的“空气”粘稠滞涩,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绝望。光线昏暗,像是永远笼罩在黄昏的暮色里,所有的色彩都蒙着一层灰败的纱。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静得连一丝虫鸣鸟叫都没有。
心口那点“绛珠”脉动,在此地受到了强烈的压制和扭曲,传来阵阵滞涩的隐痛,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缠绕。她瞬间明悟——这是幻境!而且是依托于她内心最深处记忆与憾恨构筑的幻境!太虚碎片,竟能如此精准地捕捉并放大她潜藏的心绪!
“大圣……” 黛玉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孙悟空的身影却消失了。回廊里,只剩下她和紫鹃两人。紫鹃脸上也满是惊惶,显然也察觉到了此地的诡异。
“别慌,” 黛玉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封般的沉静,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寒意,“是幻境。紧跟着我。” 她迈步向前,脚步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回廊的尽头,景象陡然一变。
不再是熟悉的庭院,而是一间光线昏暗的卧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一种生命即将燃尽的腐朽气息。雕花拔步床上,层层帷幔低垂,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熟悉的女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玉儿……娘的玉儿……”
黛玉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这是……母亲的声音!是她记忆深处,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姑娘!是……是太太!” 紫鹃也认出来了,声音带着哭腔。
黛玉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像记忆中那个年幼无助的自己一样扑过去。她知道这是假的!是幻境利用她心底最深的伤痕在撕扯她!
然而,那声音里的悲切与不舍,却如同真实的针,一下下刺穿着她的神经。眼前仿佛又浮现起母亲枯槁的面容,那冰凉的手最后一次抚摸她脸颊的触感……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娘……” 一声微弱的、带着哽咽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溢出。不是对着幻境,而是对着那段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就在她心神剧烈波动的刹那——
嗡!
周围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药味和腐朽的气息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带着长途跋涉风尘和浓郁脂粉气的味道。
场景转换。
她站在一艘巨大画舫的甲板上。江风凛冽,吹得她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眼前,是一座从未见过的、陌生而冰冷的府邸大门。朱门高耸,铜环冰冷。一个衣着华贵、面容端凝却带着疏离感的中年妇人(贾敏,黛玉记忆模糊中的舅母形象)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不是欢迎,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这便是你外祖母家,以后……要好生听话。” 一个模糊的男声(护送她的仆役)在她身后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所适从瞬间攫住了年幼的黛玉。她下意识地想寻找母亲温暖的怀抱,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眼前高门大户的森严景象,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牢笼,向她当头罩下。那种寄人篱下、如履薄冰的窒息感,穿越时空,再次精准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姑娘……我们……” 紫鹃的声音带着惊惧,显然也被卷入了这幻境,看到了属于她视角的、初入贾府时的惶恐。
黛玉猛地闭上眼!指甲掐入掌心的刺痛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不能沉沦!这幻境在利用她的憾恨、她的孤独、她的恐惧!它在放大这些负面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要将她拖入绝望的深渊,最终被这片太虚碎片同化、吞噬!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短暂的清醒。再睁开眼时,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悲伤与迷茫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和审视。
她不再看那森严的府门,也不再听幻境中那些充满暗示的低语。她的目光穿透了这虚假的场景,投向这片幻境深处,那无形无质、却在不断扭曲放大她心绪的“核心”。
“紫鹃,”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所见皆虚妄,所闻皆魔音。守住本心,勿被外物所扰。”
紫鹃被她沉静的语气感染,慌乱的心神稍稍安定,用力点了点头,紧紧抓住黛玉的衣角。
黛玉不再前行,也不再后退。她就站在这幻境中央,任凭那些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场景片段在她周围如走马灯般轮番上演——有下人窃窃私语的刻薄,有王夫人看似关切实则冰冷的敲打,有宝玉懵懂却无力的维护,更有无数个孤灯清影、药香弥漫的漫漫长夜……
每一次场景转换,都带着更强烈的负面情绪冲击。悲伤、孤独、委屈、压抑……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心神壁垒。
黛玉始终站着,背脊挺得笔首。她不再试图对抗那些情绪,而是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任由它们在识海中翻涌,却又清晰地将其与“本我”剥离。心口那点被压制的“绛珠”脉动,在她强大的意志力牵引下,如同在狂风中摇曳的烛火,顽强地燃烧着,散发出微弱的清灵之光,护住识海最核心的一点清明。
她仿佛置身于风暴的中心,外界的喧嚣与内心的波澜都无法动摇她的根基。她在看,在看这幻境如何运作,在看它如何试图瓦解她的意志。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了最初的惊悸,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洞悉本质的了然。
回廊的阴影深处,空间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一双金色的眼瞳悄然隐现,无声地注视着风暴中心那抹单薄却坚韧的身影。金箍棒斜倚在肩,没有丝毫出手的迹象。那双洞察虚妄的眼睛里,映着黛玉挺首的脊梁和沉静如水的侧脸,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激赏的光芒一闪而逝。
风暴,仍在继续。而立于风暴中心的少女,眼神却愈发清亮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