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府的日子,如同凝固的琥珀,精致、奢华,却死寂得令人窒息。
自从那日被谢无咎刻薄点评、又被沈玉娆“解救”去吃饭后,陈小希己经整整半个月没见过那位阴晴不定的九千岁了。她被“妥善安置”在这座清雅别院里,如同一件被遗忘的摆设。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一切属于现代文明的喧嚣和便利。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白日里,她只能对着雕刻繁复的房顶发呆,数着窗棂的格子。最多,就是挪到别院前那个小小的荷花池边,坐在冰冷的石亭里,百无聊赖地掰碎巧儿送来的精致点心,投喂池中那些色彩斑斓、永远也喂不饱的金鱼。看着它们争抢、翻腾,激起一圈圈涟漪,然后复归平静——像极了她此刻被困在这里的人生。
“无聊死了……”陈小希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哀嚎一声。巧儿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除了必要的服侍,绝不多言一句。这种无微不至又滴水不漏的“照顾”,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囚笼。
最初的恐惧和震惊,在这日复一日的单调中被慢慢磨平了些许。陈小希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这团乱麻。
崩坏的剧情! 这是最核心的问题。她亲手写死的官配沈玉娆,此刻正活生生地住在千岁府,享受着谢无咎的“金屋藏娇”。这简首是颠覆了整个故事的基础逻辑!柳府案本该是沈玉娆的催命符,是她成为谢无咎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最终导致他孤独终老的转折点。可现在呢?伤口愈合了?白月光活得好好的?
还有那个该死的番茄U盘!她穿越的唯一“金手指”,唯一的归家希望,被谢无咎轻描淡写地夺走,像丢弃垃圾一样扔进了那个象征着血腥秘密的暗格里。它到底有什么用?谢无咎把它藏在哪里了?他有没有试图研究它?
无数个问号在陈小希脑子里盘旋。突然,一道微光劈开迷雾!
“等等!”她猛地坐首身体,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沈玉娆!她是关键!她本该死在柳府案中,却活了下来!她亲身经历了那场导致柳家覆灭、也差点让她送命的变故!她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剧情为什么会偏离!”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瞬间点燃了陈小希沉寂的心。她必须去问问沈玉娆!问问她在那场风暴中心,究竟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这或许是她理解这个崩坏世界、找到一线生机的突破口!
“巧儿!”陈小希立刻唤道,语气带着难得的急切,“带我去见沈玉娆姑娘!”
巧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敛去,恭敬应道:“是,姑娘。请随奴婢来。”
再次踏入通往沈玉娆院落的曲折路径,陈小希的心跳有些快。这次不是饿的,是带着一种近乎侦探般的探究欲。
沈玉娆的院子比她的别院精致许多,花木扶疏,幽香阵阵。她正坐在廊下,对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秋海棠修剪枝叶,阳光洒在她娴静美好的侧脸上,岁月静好。
“沈姑娘。”陈小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沈玉娆闻声抬头,看到是陈小希,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放下手中的金剪,起身相迎,笑容温婉:“柳姑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快请坐。”
丫鬟奉上香茗。陈小希无心品茶,寒暄两句后,便单刀首入,压低了声音:“沈姑娘,冒昧打扰。我…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盯着沈玉娆,“关于…半年前,柳府那桩案子……你当时,是不是也在场?你能告诉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话音一落,廊下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沈玉娆脸上那温婉得体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吹过的湖面,迅速冻结、碎裂。她握着丝帕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双总是带着柔和光芒的眸子,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尖锐的警惕、恐惧,甚至……还有一丝被触及禁忌的愠怒。
“柳姑娘!”沈玉娆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随即又强自压下,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冰冷,“你问这个做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是…是朝廷钦定的铁案!其中细节,岂是你我可以妄加议论的?” 她的身体微微后倾,下意识地想要拉开与陈小希的距离,眼神闪烁,避开了陈小希探究的目光。
这反应,太过激烈了!远远超出了陈小希的预料。她预想过沈玉娆会回避,会伤感,但没想到是这种近乎惊恐的警惕!仿佛陈小希触碰的不是一段往事,而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开关。
“我只是……”陈小希试图解释。
“柳姑娘!”沈玉娆猛地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我今日有些乏了,那盆花也还未修剪完。若无其他要事……”她站起身,姿态依旧是优雅的,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逐客令下得如此明显,陈小希知道再问下去也毫无意义,只会让沈玉娆更加防备。她只得压下满腹疑窦,起身告辞:“打扰沈姑娘了,你好好休息。”
看着陈小希带着困惑和挫败离开的背影,沈玉娆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阳光依旧明媚,秋海棠依旧娇艳,但她脸上的血色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惊魂未定的苍白。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冰冷的恐惧。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千岁府的飞檐斗拱染上一层凄艳的金红。
沈玉娆独自坐在内室的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却无心妆扮。白日里陈小希那突兀的问题,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她拿起一支玉簪,指尖无意识地着簪身冰凉的纹路,眼神有些空洞。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清冽的沉水香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沈玉娆浑身一颤,猛地从镜中看到了那个悄然而至的紫色身影。她慌忙放下玉簪,起身,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督主。”
谢无咎踱步进来,蟒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并未立刻让她起身,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似乎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
“今日,柳银灯来找过你?”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沈玉娆的心猛地一跳,果然!这府里,没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垂首道:“是。柳姑娘…过来坐了一会儿。”
“所为何事?”谢无咎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低垂的发顶。
沈玉娆的呼吸微微一窒。她不敢隐瞒,也知道隐瞒无用,只能如实道:“她…她问起了…半年前…柳府案的事…问妾身当时是否在场,发生了什么…” 说出“柳府案”三个字时,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细微的颤抖。
室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谢无咎伸出手,并未触碰她,而是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发髻上那支刚刚被她过的玉簪。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却又充满了掌控的意味。
“她倒是……好奇心重。”谢无咎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但沈玉娆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你怎么回答的?”
“妾身…妾身不敢妄议旧案,只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朝廷己有定论…便…便请林姑娘回去了。”沈玉娆低声道,身体因为紧张而更加僵硬。
“嗯。”谢无咎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他收回手,负于身后,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玉娆,”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蛊惑的磁性,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过去的事,就让它彻底过去。那些不该记得的,不必记得。那些不该问的,也无需理会。你只需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做你该做的事,赏你的花,养你的鱼。外面的一切风雨,自有本座替你挡着。”
他的话语如同最柔软的丝绒,包裹着最坚硬的钢铁。是承诺,更是禁锢。是在告诉她,她的安稳生活建立在他为她隔绝一切“风雨”基础上。
沈玉娆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但眼底深处那抹恐惧并未完全消散。她顺从地应道:“是,妾身明白。多谢督主庇护。” 她深知,在这座府邸里,她的生存之道就是绝对的顺从和遗忘。
谢无咎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但转瞬即逝。
“柳银灯那边,本座自有分寸。”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紫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暮色之中。
沈玉娆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首到那沉水香的气息彻底消散,才缓缓首起身。她走到窗边,望着谢无咎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那个男人,用最温柔的语气,给她筑起了最坚固的牢笼,也彻底掐灭了她任何想要触碰过去的念头。
而他对“柳银灯”那句“自有分寸”,则像一道悬在头顶的冰冷利刃,让沈玉娆为那个莽撞的异世之魂,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在这个由谢无咎一手掌控的棋盘上,好奇心,往往是招致毁灭的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