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城市像一块刚被拧干的抹布，湿漉漉地折射着霓虹灯的光晕。空气里残留着纸钱焚烧后的焦糊味和香烛的烟火气，那是中元节最后的余韵。胖子的“钟馗火锅店”门口，红色塑料凳歪七扭八地堆在墙角，卷闸门拉到一半，门楣上那盏印着钟馗老爷怒目圆瞪画像的LED灯笼，不知道被哪个淘气鬼或者醉鬼戳破了一只眼睛，此刻正用一只完好、一只闪烁的“大小眼”俯视着街道。
店里却是另一番景象。鸳鸯锅咕嘟咕嘟翻滚着红白浪花，霸道辛辣的牛油香气混着菌汤的鲜甜，几乎要掀翻天花板。王胖子围着一条油光锃亮、印着“大吉大利，今晚吃锅”的围裙，正挥舞着大勺，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唾沫横飞地指挥着锅里的毛肚和鸭肠：“毛肚！七上八下！讲究！鸭肠！三秒脆！过一秒都是对鸭鸭的不尊重！”锅气蒸腾，把他那张胖脸熏得油光满面，红光焕发。
“胖子，你这锅底里到底加了多少‘驱魔牛油膏’？我咋感觉吃完能首接开天眼，看见祖师爷在隔壁桌划拳呢？”林九半瘫在塑料靠背椅上，毫无形象地揉着肚子。他刚被胖子塞了第三碟裹满香菜蒜泥香油的特制酱料，感觉喉咙里像点了个驱邪的小火炉。他那辆饱经风霜的共享单车倚在墙角链条锁上，车筐里还扔着半袋没发完的“饿不死”平台优惠券。
“九哥！你这叫什么话！”胖子把一盘子刚冒尖的肥牛卷“哐当”一声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啤酒瓶嗡嗡响，“这是庆祝！庆祝咱们‘饿不死’外卖小队圆满完成百单斩！功德圆满！阳寿暴涨！祖师爷都得点赞转发加收藏！这锅里，是胖爷我融合了百年老卤、祖传秘方，外加一丢丢‘心想事成牛油意念’的精华！吃一口，包你烦恼全消，桃花朵朵开！”他一边说，一边贼兮兮地用油乎乎的手肘捅了捅林九，小眼睛瞟向对面安静坐着的苏小雅。
苏小雅正小口抿着杯子里的酸梅汤，被胖子的眼神和调侃弄得耳根微红。她今天难得没穿工作服，一件淡蓝色的棉麻连衣裙衬得她格外清秀。听到胖子的话，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林九，正好撞上林九也因胖子的“桃花”论调略显尴尬地望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触碰了一下，又像受惊的蝴蝶般飞快分开。
“胖哥！你再胡说八道，下次你那‘意念牛油膏’配方，我可让祖师爷点评了！”苏小雅佯怒，声音却软软的没什么杀伤力，脸颊的红晕在火锅蒸腾的热气里愈发明显。
“哎哟！小雅妹子，我错了错了！”胖子立刻作揖告饶，夸张地挤眉弄眼，“胖爷我嘴瓢！该罚！罚我…再给你们表演一个徒手捞辣锅底汤！”说着就作势要去捞翻滚的红油锅。
“得了吧你！”林九一把拍开他的胖手，“你那手下去，出来的就不是汤底，是钟馗老爷的洗脚水了！”他拿起桌上的冰啤酒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压下喉咙的灼热感，也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悸动。腰间的电子罗盘手机壳安静得像个普通配件，玉石屏幕上代表阳寿的数字沉静而稳固地跳动着，再也不是以前那种催命符般的倒计时了。
“说到祖师爷，”林九放下酒瓶，有点好奇，“胖子，你说咱这次百单斩，祖师爷他老人家…有啥额外指示没？比如再赐个什么牛逼法器？总不能奖励就是你这顿火锅吧？”他故意嫌弃地扒拉了一下盘子里小山似的肥牛。
“嘿！九哥你这话说的！祖师爷能亏待咱？”胖子神秘兮兮地搓着手，凑近压低声音，“指示嘛…暂时没有！不过嘛…”他变戏法似的从油腻腻的围裙大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铛铛铛铛！”
那玩意儿看着像个…电子秤？还是厨房秤那种迷你版的。塑料壳子，廉价的红色LED显示屏，上面还沾着几点可疑的油星。
林九和苏小雅都看愣了。“胖子，你这是…准备称一下我们刚才吃的毛肚有没有缺斤少两？”林九嘴角抽搐。
“肤浅！忒肤浅了！”胖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小心翼翼地用围裙角把那“电子秤”擦得更油亮了，“这叫‘功德如意秤’！祖师爷灵感加持！胖爷我结合现代科技与玄学智慧的结晶！看见没？”他指着秤盘，“把你们的手机放上去！”
林九和苏小雅半信半疑地把各自的手机放了上去。只见迷你秤的红色LED屏闪烁了几下，然后分别显示出两个数字： 林九：【功德：1983点（一个金光闪闪、令人眼晕的数字）】 苏小雅：【功德：978】 数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动态的小黄豆表情包，对着林九的手机疯狂磕头，对着苏小雅的手机竖大拇指。
“卧槽？！”林九惊了，“这都行？胖子你什么时候搞出来的？”苏小雅也捂着小嘴，惊讶地看着那个对着她手机比赞的小黄豆。
“山人自有妙计！”胖子得意地鼻孔朝天，“原理嘛…不可说！商业机密！总之，以后咱的功德，可视化！可量化！心中有秤，做事不慌！祖师爷托梦都夸我这创意接地气！”
饭桌上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胖子一边吹嘘着自己的“功德如意秤”，一边又开启了他的“意念牛油膏”新项目——“一夜暴富膏”和“锦鲤附体膏”，声称只要意念够强，抹在额头就能生效。林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上次那个‘桃花朵朵开牛油膏’，抹你自己脑门上，吸引的不是桃花，是苍蝇吧？隔壁馄饨店老板都投诉了！”苏小雅在一旁笑得肩膀首抖。
酒足饭饱（主要是林九和胖子在战斗），三人走出火锅店。外面的空气带着雨后的清凉，驱散了店内的燥热。城市的霓虹彻底亮了起来，车流如织，中元节的肃穆被喧嚣繁华取代。胖子打着饱嗝，拍着肚皮去挪他那辆停在消防栓旁、贴着“钟馗专车”的五菱宏光。
林九和苏小雅并肩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滴从霓虹灯牌上滑落。一时无话，只有街边店铺里飘出的流行音乐和远处车辆的鸣笛声。刚才火锅店里的喧闹与此刻的安静形成奇妙的对比。
“那个…林九哥，”苏小雅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保温袋，“刚才看你嗓子有点哑…我在隔壁奶茶店买的，加了胖哥说的‘清心寡欲牛油膏’意念…哦不，是蜂蜜柚子茶。”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递过来，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热的。”
林九愣了一下，心头没来由地一暖。他接过保温袋，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苏小雅微凉的手指。“谢了，小雅。”他嗓音确实有点哑，不知是火锅辣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杯温热的柚子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透着一股清甜的果香。“胖子那家伙的牛油膏意念…还是算了吧，我怕喝了真清心寡欲了。”
苏小雅被他逗笑了，眉眼弯弯，像月牙儿。“那…那就不加意念。”她顿了顿，又轻声补充，“其实…就是普通的蜂蜜柚子茶，我看你挺喜欢喝的。”
“嗯，喜欢。”林九点点头，低头啜了一口。温热的、带着真实蜂蜜甜味和柚子清香的液体滑入喉咙，熨帖得像是冬日里的一束阳光。这感觉，比什么系统提示的功德金光、阳寿暴涨都要来得真实而熨帖。他看着苏小雅在霓虹光影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软软的、暖暖的。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伴随着极其微弱的闪光，从林九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传出。他下意识地掏出来一看，愣住了。 屏幕上，赫然是一张刚拍下的照片。照片背景是火锅店对面闪烁着“全场九块九”灯牌的杂货铺，但焦点却模糊地定格在半空中——一个穿着民国学生装、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半透明小女孩，正踮着脚尖，好奇地扒着奶茶店的橱窗往里看，透明的脸上满是渴望。在她模糊的身影下方，正好是苏小雅递出保温袋时、林九伸手去接的瞬间，两人的手在照片里几乎重叠在一起，背景是迷离的城市光晕。
“这…？！”林九惊愕。他根本没掏手机拍照！而且这角度…像是手机隔着口袋盲拍的！更诡异的是，照片里那个民国学生装的小女孩身上，没有一丝怨气，只有淡淡的、纯粹的羡慕和渴望。
苏小雅也凑过来看，瞬间明白了：“啊！是那个小妹妹！”她低声惊呼，带着通灵者特有的感应，“她刚才就在奶茶店外面飘着，一首盯着里面的奶茶看，意念里全是‘甜甜的’‘好想尝尝’…特别纯粹，没什么执念，就是馋了…”
林九看着照片里那个馋嘴的小阿飘和照片下方他与苏小雅那巧合重叠的手，表情复杂：“所以…我的手机…它自己…隔着口袋…开了美颜相机…还精准捕捉到了馋嘴灵体和…呃…人文关怀？”他想起了自拍杆法器上那个被胖子魔改过的、融合了“照妖镜模式”的美颜APP。这玩意儿现在这么智能了？还能自动抓拍“温馨时刻”？
苏小雅噗嗤一声笑出来，脸颊又染上一层薄红：“林九哥，你这手机…挺懂事的嘛…”她看着照片里模糊但温馨的画面，眼神温柔，“这个小妹妹，没什么执念，就是单纯馋。中元节刚过，大概是被街上热闹吸引过来的。要不要…送她一杯？”
林九看看手机照片，又看看苏小雅亮晶晶的眼睛，再看看对面奶茶店明亮的橱窗，心里那点被“手机成精”吓到的惊愕瞬间被一种奇妙的温情取代。他收起手机，点点头：“行，给她点杯最甜的。胖子买单！”
“啥玩意儿？又我买单？！”刚把五菱宏光挪过来的胖子一听炸了，“九哥！你功德值都快溢出了！地主家都没余粮了？胖爷我研发‘功德如意秤’很费脑细胞的！”
“少废话！”林九一把勾住胖子的脖子往奶茶店拖，“你的‘锦鲤附体膏’研发经费不想要了？买个奶茶，给个小阿飘结个善缘，说不定能收到来自灵界的神秘五星好评呢？”他朝苏小雅眨眨眼。
苏小雅笑着跟了上来。几分钟后，一杯标注着“全糖、双倍珍珠、超多椰果”的芋泥波波奶茶被放在奶茶店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林九指尖在杯壁上虚空画了个简易的“显形引灵诀”，苏小雅则对着空气，眼神温柔地轻声说：“小妹妹，给你的，很甜的哦。”
一阵几乎无法察觉的微风吹过，角落里的那杯奶茶，顶部的奶盖微微晃动了一下，一根吸管凭空漂浮起来，浅浅地戳进奶茶里。几秒后，吸管落下，杯子里原本满满当当的奶茶，诡异地下降了一小截。
“成了？”胖子瞪大眼睛。
“嗯，她喝到了，很开心。”苏小雅感应着那纯粹的、甜丝丝的喜悦意念，肯定地点点头。
三人相视一笑，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动。林九看着苏小雅柔和的眉眼，再看看那杯被“喝”过的奶茶，只觉得这喧嚣城市的一角，因为这小小的插曲，莫名地安静而美好起来。
回到林九那间租住的、堆满了符纸和朱砂墨盒的小单间，他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研究识海里那篇新解锁的《天师秘典·造化篇》初窥门径章节。玄奥的经文如同星辰在意识中流转，讲述着万物生灭、能量转化的至高道理。他尝试着调动体内那缕新生的、源自造化篇的微弱生机之力。
“天地造化，以念为桥…元气化生，如臂使指…”他低声念诵，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翠绿色光点。他想了想，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电量告急的充电宝上。
“试试…点石成金…哦不，点充电宝成永动机？”林九突发奇想，小心翼翼地将那缕翠绿色的造化生机之气，如同绣花一样，谨慎地注入充电宝的充电口。他想象着将天地间游离的微弱电磁能量，转化为电能储存起来。
嗡…滋滋… 充电宝上的电量指示灯，猛地从一格红色，疯狂闪烁起来！红、黄、绿…各种颜色乱闪，像接触不良的霓虹灯牌！充电宝外壳的温度也急剧升高，发出不妙的焦糊味！
“卧槽！要炸！”林九头皮一麻，手忙脚乱地掐断那缕造化之气，同时抓起桌上朱砂笔，蘸了点唾沫（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了），在充电宝上唰唰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泄元符”！
“噗…嗤…” 一股淡淡的青烟从充电宝接口冒出来，伴随着一股烧焦塑料的臭味。指示灯彻底灭了，充电宝也瘪了下去，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
“……”林九无语地看着手里这块彻底报废的充电宝，又看看指尖残留的一丝绿芒。“看来…点石成金…啊呸，造化电能…还没学会，先学会物理超度充电宝了…”他将报废的充电宝丢进垃圾桶，无奈地摇摇头。《造化篇》显然不是速成的玩意儿，这玩意儿比超度画皮鬼难多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胖子发来的语音消息，点开就是他那洪亮的嗓门：“九哥！我和小雅妹子给你点了奶茶外卖！芋泥波波，超大杯！备注了不要胖爷我的‘意念糖浆’！算你欠我的啊！对了，订单号发你了，是咱‘饿不死’平台的，配送小哥叫‘闪电侠’，刚接单，你看你那破罗盘有没有动静？别又是个馋嘴小阿飘啊！”
林九看着订单信息，又看看腰间安静如鸡的电子罗盘手机壳，玉石屏幕光滑平静。他哑然失笑，回复道：“罗盘没响，是真人。谢了，胖子。下次…请你吃馄饨，不加牛油膏的那种。”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城市的灯火在的空气里晕染开大片温暖的橘黄光斑。窗外楼下，一辆贴着“饿不死”标志的电瓶车灵活地穿过车流停下，穿着黄色冲锋衣的外卖小哥利索地取出外卖袋。
林九的目光却越过小哥，落在街角路灯下。苏小雅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也捧着一杯奶茶，正仰头看着他那扇亮着灯的小窗户。暖黄的路灯光芒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夜风吹起她几缕发丝。
林九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拿起手机，想了想，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消息，只是对着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轻轻挥了挥手。
路灯下的苏小雅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看清了窗边的林九，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也朝他用力地挥了挥手。隔着几层楼的距离，隔着城市的喧嚣，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笑着，像两个分享着秘密的孩子。
楼下的外卖小哥把奶茶放到门卫室，骑上车汇入车流。林九转身下楼去取他的“芋泥波波”。这杯平凡的、不含任何“牛油膏意念”的奶茶，在这样一个雨后初霁、喧嚣未息的夜晚，似乎比任何系统奖励的功德金光都要来得珍贵。
他蹬上那辆共享单车，链条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车头灯在的地面上投下一小片温暖的光晕。他没有立刻回屋，而是慢悠悠地骑着车，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着。夜风带着奶茶的甜香拂过脸庞，中元节残留的阴冷彻底消散，只留下一种劫波渡尽、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微醺的暖意。阳寿倒计时在电子罗盘上平稳跳动，而他车轮碾过的，是这座城市无数平凡灯火下，真实而鲜活的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