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精准、带着液压系统特有的低沉嘶鸣,盖过了街头的嘈杂。
人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瞬间向街道两旁退潮般涌去,留下一条空荡荡的、令人窒息的通道。三台秩序部巡逻机甲出现了。
它们并非人形,而是由厚重的复合装甲板拼接成的、近乎梯形的移动堡垒,底部是宽大的履带,碾过路面时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顶部旋转的复合传感器阵列如同冰冷的复眼,闪烁着不祥的红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安装在两侧的重型电击棍闪烁着幽蓝的弧光,发出细微却致命的“滋滋”声。
机甲经过时,林岩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呼吸。
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滑过,带着一种机械特有的、毫无生机的寒意。
传感器冰冷的红光扫过他藏身的阴影,短暂停留。
那一刻,林岩感觉自己像被钉在解剖台上的标本,五脏六腑都被那无情的目光穿透。
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西肢僵硬,血液几乎凝固。
首到机甲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敢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衣服。
目标就在前方几个街区之外:秩序部旧档案库。
那是一座由厚重混凝土和强化合金浇筑而成的方形建筑,没有任何窗户,如同一座巨大的墓碑。
它深陷在一片更高大、更破败的工业建筑阴影里,仿佛被城市刻意遗忘。唯一的入口是两扇巨大的、紧闭的合金闸门,表面布满划痕和锈迹,门口站着两具更加高大、手持重型脉冲步枪的固定哨兵机甲,猩红的电子眼如同地狱的入口,一动不动地监视着前方空旷的广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是无数监控探头和隐藏传感器织成的天罗地网。
林岩藏身在一栋废弃装卸平台后方的阴影里,这里堆满了锈蚀的集装箱和废弃的传送带骨架。
距离档案库入口广场还有近五十米,中间是一片开阔地,没有任何遮蔽。他不敢再靠近。
哨兵机甲那冰冷的压迫感,比巡逻机甲更甚十倍。
他只能远远地观察,目光在档案库冰冷的外墙、哨兵机甲、以及周围可能的通风管道或废弃维修通道上逡巡,试图在绝望中寻找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
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道无形的伤口。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缓慢流逝。幻痛的阴影并未远离,它蛰伏在神经的深处,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当林岩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档案库侧面墙壁高处一条锈蚀的通风管道格栅时,一阵更尖锐、更短暂的刺痛毫无预兆地刺入他的太阳穴。
视野边缘再次闪过一片模糊、碎裂的白光,伴随着一个转瞬即逝、仿佛来自遥远虚空的碎片化低语:“……碎片……压碎了……” 这声音极其微弱,混杂在远处熔炉的轰鸣和街头隐约的嘈杂中,几乎无法分辨,却让林岩瞬间汗毛倒竖。又是它!和之前幻痛中的声音碎片一样!它到底是什么?是神经损伤的噪音?还是……
就在他心神剧震,被这诡异的幻听和幻痛攫住的瞬间,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愤怒的咆哮从不远处的街角猛地爆发,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
“那是我的!我今天就挖到这点东西!还给我!” 一个嘶哑、绝望的声音穿透了街道的沉闷。
林岩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拾荒者,身上的破布几乎无法蔽体,正死死抱着一个瘪瘪的合成材料口袋,像护住最后的命根子。
他对面,是一台刚刚巡逻至此的秩序部机甲。
机甲冰冷的传感器锁定了拾荒者,扩音器里传出毫无波动的合成音:“检测到非法持有管制区废弃物资。立即放下,接受检查。警告一次。”
“去你妈的管制!老子要饿死了!” 拾荒者双眼赤红,布满污垢的脸上是彻底的疯狂和绝望。他非但没有放下,反而将袋子抱得更紧,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警告无效。执行没收程序。” 合成音冰冷地宣判。
机甲侧面的重型电击棍瞬间弹出,顶端跳跃起刺目的幽蓝电弧,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爆响。
没有一丝犹豫,带着液压驱动的精准和冷酷,那根象征着绝对秩序的铁棍,裹挟着毁灭性的能量,朝着拾荒者瘦弱的肩膀狠狠砸落。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撕裂了空气。
强烈的电弧光瞬间包裹了拾荒者,他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剧烈地抽搐、弹起,又重重摔在冰冷肮脏的路面上,蜷缩成一团,只剩下神经反射般的、无法控制的剧烈痉挛。
焦糊的味道混合着排泄物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那只瘪瘪的口袋滚落在一旁,几块黯淡的金属废料和半块发霉的营养膏残块散落出来。
机甲履带转动,庞大的身躯碾过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条冰冷的合金抓钩从底部探出,精准地钩住拾荒者还在无意识抽搐的脚踝,像拖拽一袋毫无价值的垃圾,毫不费力地将他拖离现场。
金属钩爪刮过粗糙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留下一道蜿蜒的、混合着污垢和可疑深色液体的湿痕。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精准得像流水线上的一个标准操作。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街道。
那些饥饿、麻木的面孔上,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气也熄灭了,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实质的寒冰,冻结了每一双眼睛。
连熔炉的轰鸣,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遥远而缥缈。
林岩藏身的阴影里,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滚。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喉咙里的酸水呕出来。
拾荒者被拖走时那空洞、痉挛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秩序部的獠牙,从来都是如此,冰冷、高效、不容置疑。
它们碾碎反抗,更碾碎希望。
父亲……当年是否也遭遇过类似的、无法言说的冰冷暴力?
他追寻的那个“源头”,是否也散发着同样的、灭绝人性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