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城的地壳深处,远超废弃熔炉核心区所能想象的更深、更黑暗的地方。污浊的空气在这里几乎凝滞,带着浓重的水汽、陈年油污和排泄物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窒闷气味。
几盏用废弃零件拼凑、接触不良的灯泡,在粗大管道交织成的、如同史前巨兽肠道般的空间里,投射出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的昏黄光晕,将周围扭曲的金属壁和堆积的垃圾染上一层油腻的暗色。
这里是“裂痕”的巢穴,一个在绝望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集会点。
光晕勉强照亮了一小块稍微平整的空地,几十个人影如同从地底渗出的幽魂,无声地聚集在这里。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布料被油污和汗水浸透,硬邦邦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底下嶙峋的骨架轮廓。面颊深陷,颧骨高耸,蜡黄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只有眼窝深处,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光——那光里盛满了麻木,或者更首接的、如同饿狼般绿幽幽的饥饿。
雷烬就站在这片阴影与昏光交织的简陋“台子”上——那不过是一摞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齿轮箱。
他身形并不特别高大,却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烧灼过的粗粝顽铁,每一寸肌肉线条都绷得死紧,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
他脸上没有慷慨激昂,没有煽动人心的技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滚烫的愤怒,从皮肤下透出来,让他整个人在昏暗中像一块灼热的炭。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昨天。就在第七区,垃圾山下面那个背风的豁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下方每一张饥饿的脸,“小杰。都认得吧?那个总是跟在他妈后面,眼睛特别大的小鬼?才他妈多大?六岁?七岁?”
人群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管道深处传来的、不知名液体滴落的空洞声响。
雷烬的拳头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咯咯的爆响,手背上青筋虬结如老树的根:“饿死的。硬生生饿死的!像条野狗一样,蜷在垃圾堆里!他妈抱着那点骨头,哭都哭不出声了!”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头顶——尽管那里只有冰冷、厚重的金属穹顶和盘根错节的粗大管道。
“秩序部那些穿着铁壳子的杂种!他们管那玩意儿叫‘营养膏’?呸!那是绞索!是套在我们脖子上,一点点收紧、要把我们所有人勒死的、他妈的慢刀子!是‘高效生存’?高效地去死吧!”
嘶哑的声音在地下管道组成的迷宫里回荡、碰撞、叠加,像无数愤怒的幽灵在同时咆哮。
那声音里没有精心设计的煽动,只有赤裸裸的、源自切肤之痛的控诉和燃烧的共情。这共情如同滚烫的油,泼洒在下方人群早己被饥饿和绝望烤得滚烫、干裂的心田上。
麻木的眼底,开始有东西在翻涌。
那并非希望,而是压抑了太久、几乎被遗忘的愤怒。
像死灰里跳动的火星,起初微弱,却在雷烬嘶吼的狂风中,猛地蹿升起来。
几十双眼睛里,那绿幽幽的饥饿光芒,渐渐被一种更炽热、更狂暴的赤红所取代。
空气仿佛被点燃,变得灼热而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硫磺的味道。
那无声的愤怒,在地下深处汇聚、酝酿,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