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的金色“阳光”,恒定得如同凝固的琥珀,从熔炉城残存的每一块信息屏、每一台还能吱呀作响的接收器中倾泻而出,粗暴地涂抹在城市的每一寸绝望之上。
救世主的宣言,那饱含无限希望与激情的合成音浪,穿透锈蚀的墙壁、弥漫的烟尘,甚至短暂压过了管道泄露的嘶鸣和远处冲突的枪声,在每一个角落轰鸣回荡。
这冰冷的福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积压在地狱底层的、名为“绝望”的炸药库。
熔炉城,彻底沸腾了。
在“锈带”区那条狭窄、污水横流的街道上,老约翰的尸体己经冰冷,头颅下凝固的血污和泥浆混合成肮脏的暗褐色。
他那台破碎的接收器,屏幕彻底熄灭,外壳被无数疯狂践踏的脚碾进泥泞深处,只留下几片反光的塑料碎片,像墓碑的残片。
然而,他的死亡甚至没有引起一丝涟漪。他临死前嘶吼的“方舟”和“坐标”,如同致命的瘟疫,己在这片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生。
人群不再是行走的躯壳。
他们是被电流击中的木偶,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涌向街道。
麻木的脸庞被一种近乎病态的狂喜扭曲,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反射着屏幕上那虚假的金色光芒,燃烧着一种濒死回光返照般的炽热。
泪水混合着污垢肆意流淌,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他们以为自己早己失去的、名为“希望”的奢侈品突然砸在了头上。
“方舟!方舟来了!”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挥舞着干柴般的手臂,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无尽资粮!食物!水!药!”一个女人紧紧抱着她饿得只剩骨架的孩子,对着屏幕上的丰饶景象又哭又笑,仿佛那虚幻的面包和水果能立刻填饱孩子的肚子。
“坐标!深空坐标!快!快去啊!”有人指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定位点,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恐惧(怕去晚了)而变调。
拥抱发生在一瞬间。
两个前一刻还在为半块发霉的合成饼干互相敌视的拾荒者,此刻却如同失散多年的兄弟,紧紧抱在一起,涕泪横流,拍打着对方嶙峋的脊背,嘴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有救了…有救了…”。
哭泣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野兽般对着虚假星空坐标的嘶吼,仿佛要将积压了一生的苦难、屈辱和恐惧,全部喷吐给那遥远、冰冷的深空,换取一张通往“荣光”的船票。
最初的狂喜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性的堤坝。
领取配给的长队?
瞬间崩溃!
人们扔掉手中仅有的破瓦罐、破工具,甚至推倒了维持秩序的隔离栏。
街道,这条城市衰败的血管,瞬间被疯狂涌入的人流堵塞、撑爆。
人流像失控的钢铁洪流,裹挟着一切,冲向自认为能更快抵达“希望”的方向——交通枢纽、资源仓库、任何可能找到交通工具或“方舟登船点”的地方。
踩踏,在最初的狂热浪潮中,如同附骨之蛆,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在靠近一个相对完好的公共信息屏下方,人群为了争抢一个更靠近“福音”源头的“好位置”,疯狂推搡挤压。
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知是老人还是孩子,被汹涌的人潮瞬间淹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的惊呼,便消失在无数肮脏的鞋底之下。
鲜血,暗红粘稠,从人缝中缓缓渗出,混合着泥泞,在冰冷的地面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迹。
旁边的人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恒定不变的“阳光”,脸上依旧是狂喜的扭曲,仿佛脚下践踏的不是同类的血肉,而是通往天堂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