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担忧如同两股疯狂的旋涡,在我心中激烈地撕扯、碰撞。妹妹的身体在医院出了状况!我必须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去!
可是……纸条怎么办?
目光急切地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梳妆台那个巨大的、镶嵌着玳瑁的首饰盒上。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颤抖着手打开盒子最底层的暗格——那是以前作为苏晴晴时,藏些私密小物的地方。将那张染着汗水和血迹的纸条,飞快地塞了进去,用力关上暗格。
做完这一切,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恐惧依旧如同附骨之蛆,缠绕着西肢百骸。顾承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
他不是人。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冰冷的绝望,清晰地浮现出来。
周伯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准时出现在门口。他垂着眼睑,声音平淡无波:“夫人,车备好了。”
我换上了一套周伯让人送来的、属于“苏晴晴”风格的素雅衣裙。脸上的浓妆被强行洗掉,露出属于苏意意原本清丽却带着一丝桀骜的轮廓,此刻只剩下苍白和惊惶。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姐姐那种温婉柔弱的神情,尽管眼底深处的恐惧像水底的暗流,无法完全平息。
车子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车窗外,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路灯的光晕在飞速后退中拉成模糊的光带。车内死寂一片,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周伯沉默地驾驶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我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膝上,指尖冰凉,指甲深深掐进手背的皮肤里,留下月牙形的白痕。脑子里一片混乱:妹妹的身体到底怎么了?那个“顾承渊”放我出来,到底有什么目的?那张纸条……他会不会己经知道了内容?
“周伯,”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担忧姐姐的苏晴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医院那边……我姐姐她……具体是什么情况?严不严重?”
周伯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一件物品。“夫人不必过于忧心。医院只是通知家属,苏大小姐的脑部扫描显示有异常活动迹象,需要家属签字确认后续治疗方案。”
异常活动?是好转的迹象?还是……更糟糕的情况?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车子终于驶入市一院VIP特护病区。消毒水的气味比任何地方都更加浓重刺鼻。凌晨的走廊空旷而寂静,惨白的灯光将一切都照得冰冷无情。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上。
在周伯无声的引领下,我来到了那扇熟悉的、厚重的ICU观察室门前。巨大的玻璃窗隔绝了内外,里面是各种精密仪器闪烁着冰冷光芒,中央那张病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身影。
只一眼,我的呼吸就彻底停滞了。
病床上的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身上连接着各种管子,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张脸……和我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属于“苏晴晴”的脸,一模一样!
那是我的身体!
此刻,里面沉睡着妹妹苏意意的灵魂?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尖锐的窒息感。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我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冰冷的玻璃窗。
“晴晴?” 一个带着浓浓疲惫和沙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我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转过头,看到母亲林婉正坐在观察室外靠墙的长椅上。她似乎一夜未眠,眼下的乌青浓重,脸色憔悴不堪,比在老宅时更加苍白脆弱。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串佛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看到我,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担忧,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疲惫。她叫我“晴晴”……
“妈……” 我艰难地开口,努力模仿着姐姐那种轻柔的、带着担忧的语气,“姐姐她……医生怎么说?”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玻璃窗内那具安静的身体。
林婉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圈瞬间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医生……医生说,晴晴的脑电图出现了异常的波动,和之前的昏迷状态不同……像是……像是大脑在试图重新建立连接,但过程很不稳定……有癫痫发作的风险……需要立刻决定是否进行干预治疗……” 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无声地滑落。
大脑异常活动……试图重新连接……是妹妹的灵魂在挣扎吗?在试图掌控这具陌生的、重伤的身体?癫痫发作的风险……我的心沉了下去。
“签字……需要家属签字……” 林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哀求,“晴晴,你爸爸他……他公司有事,暂时过不来……医生说不能拖……你是她妹妹,你……”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冰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和林婉同时转头。
顾承渊。
他竟然也来了。
他换了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这冰冷的医院走廊,如同一个移动的、散发着寒意的光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带来了更加沉重的压迫感。他步履从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目光扫过林婉,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
林婉看到他,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攥着佛珠的手收得更紧,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她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顾承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随即转向了旁边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主治医生。
“顾先生。” 医生显然认识他,语气带着一丝恭敬。
“情况。” 顾承渊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言简意赅。
医生立刻将刚才对林婉说的话又快速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脑部异常活动的风险性和需要立刻进行医疗干预的紧迫性。
顾承渊听完,没有任何表示。他的目光,平静地转向了林婉,然后又落回我身上。
“夫人,”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你是她唯一的首系亲属在场。治疗方案,需要你签字确认。”
压力瞬间如同山峦般压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林婉的哀求,医生的急切,还有顾承渊那冰冷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签字?决定“苏晴晴”身体的治疗方案?决定妹妹灵魂的生死?
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责任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算什么?一个顶着姐姐名字的冒牌货,却要决定另一个冒牌货(在身体里)的生死?
“我……” 我的声音干涩发紧,大脑一片混乱。签?还是不签?签了,如果干预治疗对妹妹的灵魂有害怎么办?不签,万一妹妹真的癫痫发作,造成永久性损伤甚至死亡呢?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玻璃窗内。那具安静的身体,那属于“我”的脸庞。一股强烈的酸楚和责任感涌了上来。不管里面是谁的灵魂,那是我的身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
“签。”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看向医生,“请用最好的方案,务必……务必保住她!” 最后几个字,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医生点点头,立刻递过来一份文件和笔。林婉在旁边无声地啜泣着。
指尖冰凉,握着笔的手抖得厉害。我强迫自己稳住,在指定的家属签字栏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那个无比熟悉、此刻却重如千斤的名字——苏晴晴。
最后一笔落下,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