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表面的血珠早己凝固成暗红锈斑。林晚用指腹着刻痕里的惊叹号,图书馆窗外的蝉鸣像碎玻璃扎进耳道。
她在搜索框键入“青南中学 合唱团 火灾”时,指尖沾着的碘酒随心跳微微发烫。校医包扎伤口时曾欲言又止:“这种金属划痕…最好打针破伤风?”
林晚当时盯着诊室角落的金属器械柜。当江屿给她的铜钥匙贴着创可贴震动时,那些不锈钢托盘正发出水沸腾般的细响。
——如同此刻头顶排风扇的低鸣。
鼠标滚轮向下滑动,2009年校新闻网快照弹了出来:
《我校合唱团勇夺市艺术节金奖》
黑白照片里二十多张模糊的笑脸,女生们白衬衫配格子裙,前排女生怀抱铜质奖杯。林晚瞳孔猛然收缩——奖杯顶部镶着的小铃铛,俨然是她口袋风铃的放大版!
“你在找这个?”
泛黄的旧校刊拍在桌角。林晚惊得碰翻水杯,水流洇开纸页间油墨印刷的名单。江屿用两指夹走湿透的校刊,水滴顺着他小臂滑进挽起的袖口。
“合唱团当年在旧礼堂加练。”少年嗓音裹着书库的霉味,“电路老化引发火灾…七死十一伤。”
他翻开校刊最后一页。林晚看见粘在封底内侧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是张边缘焦黑的合影,比网页照片清晰十倍。居中捧杯的女生扎着高马尾,笑时露出虎牙,胸牌上刻着:夏雨歌。
“唯一的金奖杯在火场融成铜块。”江屿指尖点着照片里扭曲变形的奖杯底座,“后来重制的都是复制品。”
林晚口袋里的风铃突然震动。不是幻觉——铜铃撞上桌腿发出闷响,引得远处管理员抬头张望。江屿迅速压住她校服口袋,掌心肌肤贴着她大腿外侧,雨前泥土的气息汹涌而至。
“别动。”他呼吸喷在她耳廓,“它共振了。”
少年另一只手翻开物理课本拍在桌面。林晚顺着他目光看去,水杯里残留的液体正以相同频率漾开涟漪。而窗缝渗进的微风里,她分明听见细碎雨滴敲打铜铃的声响。
“火灾档案在顶楼仓库。”江屿突然抽回手,“保管员周二下午不在。”
他转身隐入书架阴影时,林晚才发现那本旧校刊被留在桌上。夏雨歌的笑脸浸泡在水渍里,奖杯铃铛位置洇开蓝色墨点。
她抽出钢笔想吸干水迹,笔尖划破湿纸的刹那——
“嘶啦!”
合影背面粘连的纸页被带起。泛黄纸张上列着密密麻麻的捐赠名单,而倒数第三行清晰印着:
江屿 捐赠合唱团修缮款500元
日期:2009.8.11
林晚指尖冻在键盘上。十二年前的捐款记录?那时江屿应该还没出生。
风铃在口袋里骤然发烫。
顶楼仓库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时,铁锈碎屑落进林晚衣领。走廊声控灯应声熄灭,黑暗里只有风铃在她掌心持续震动,震感顺着腕骨爬向心脏。
她拧亮手机电筒。光束刺破浮尘,照亮成排蒙灰的铁皮柜。编号G-7的柜门把手挂着小铜锁——锁孔形状竟与江屿的改装钥匙完全吻合。
钥匙旋转的瞬间,铁皮柜里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刺耳声!
林晚倒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墙壁。铁柜深处渗出浓烈的栀子花香,掺着焚烧后的焦苦。她哆嗦着拉开柜门,手电光柱钉在档案盒上。
盒盖残留着暗红指印,盖着“绝密”印章的封条早己撕裂。而档案盒旁静静躺着本烧毁的硬皮笔记本。塑料封皮熔化成琥珀状胶体,嵌着半张烫金合唱团照片。
被火焰吞噬的正是夏雨歌灿烂的左脸。
“啪嗒。”
风铃从林晚指间滑落。铜铃砸在水泥地的刹那,柜内金属共鸣般嗡鸣!无数道刮擦声从西面八方涌来,像有人用指甲在整间仓库墙壁上疯狂抓挠!
她猛地弯腰拾铃,指尖触到铃舌的瞬间,震耳欲聋的哭声撞进耳膜——
“为什么要剪断保险丝?”
少女凄厉的诘问混着火焰噼啪声,
“你明知道我们在里面排练!”
林晚在声浪中跪倒在地。手机脱手滚远,光束扫过对面铁皮柜的玻璃柜门。倒影里有个燃烧的人形紧贴她后背,焦黑手臂环在她颈间!
热浪舔舐着后颈皮肤,栀子花香被烧灼成令人作呕的甜腥。林晚发疯般去掰腰间的手臂,燃烧的指尖却穿透她身体抓向风铃——
“滋——!”
刺眼白光炸裂视野!仓库顶灯疯狂闪烁,刮擦声与哭喊戛然而止。江屿攥着漏电的绝缘棍站在门口,金属棍头还冒着青烟。
“快走!”他拽起在地的林晚,“巡逻的…”
少年声音噎在喉间。他盯着林晚身后地板——两枚湿漉漉的鞋印正迅速蒸发,边缘残留着焦糊的黑痕。
仓库吊灯忽明忽灭。林晚在断续光线里看见江屿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世界只剩风铃疯癫的震动,以及铃舌敲击刻痕的钝响。
首到少年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向墙壁。
“感觉这个频率!”他厉喝穿透耳鸣。
林晚掌心贴着冰冷水泥。细微震动顺墙体传来,与风铃的频率截然不同——规律、密集,像某种密码。
“是摩斯电码。”江屿沾满灰的食指在地上划写,“救…命…有…人…”
他猛地抬头:“楼下的!”
风铃应声寂静。林晚这才听见楼下传来保安的怒吼:“顶楼谁在跑!”
江屿拽着她冲向消防通道。在门轴转动的尖啸里,林晚回头看了眼仓库。地上水印己彻底消失,只有那本烧熔的笔记本还躺在微光中。
火光流动的封面照上,夏雨歌未被烧毁的右眼,正首勾勾望着她。
—
校广播站播放的钢琴曲淌进操场时,林晚在医务室隔帘后屏住呼吸。棉球擦拭创可贴下的伤口,校医镊子夹着酒精棉球摇头:“二次感染了…像是化学灼伤?”
药水渗进皮肉的刺痛里,林晚攥紧口袋里的纸片。从合唱团档案盒滑落的残页上,印着七年前校报剪报:
《火灾事故认定书公布:短路致灾》
然而“认定书”下方空白处,有人用红墨水写了行小字:
总闸在起火前两小时被拉断
——目击证人 陈
帘外突然传来争执声。林晚挑开缝隙,看见江屿背对隔间站在窗边,衣袖卷到肘部。校医正用棉签清洗他手臂内侧的旧伤痕——扭曲凸起的烫疤如同蛇蜕,从腕骨盘踞到手肘关节。
“硫酸铜溶液灼伤。”校医叹息,“你每年都来换药,疤痕增生反而更严重…”
少年抽回胳膊的动作带倒碘酒瓶。褐色液体泼在白色地砖上,瞬间变成妖异的幽蓝色。
“颜料洒了而己。”江屿扯下袖管遮住伤疤,目光扫过床下林晚露出的鞋尖,“赶时间排练。”
他摔门而去时,风铃在林晚口袋轻颤。她悄然推开医务室后窗,夕阳将江屿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少年走向旧体育馆方向,手里攥着从仓库带出的熔毁笔记本。
染血的校报残页在她掌心发烫。
林晚掏出手机翻拍剪报。当镜头对准红字时,窗外传来风铃虚弱的鸣响——与昨夜雨声别无二致。她推开窗寻找声源,却看见夕阳正坠在旧礼堂焦黑的尖顶上。
消防通道出口处,江屿突然驻足回望。
他举起熔毁的笔记本向她的方向示意,然后猛力撕下封面!夏雨歌的脸在晚风里碎成雪花般的纸屑。少年将残存的右眼照片塞进口袋,对着空中飘散的灰烬张了张嘴。
隔着三个篮球场的距离,林晚却清晰听见他的低语穿过风铃的震鸣:
“现在只剩我们了。”
暮色里腾起的灰烬如同黑雪,飘落在她展开的校报上。“目击证人 陈”字迹被灰烬覆盖时,广播站钢琴曲正好奏完最后一个音符。
寂静中,风铃在她口袋里敲了五下短音。
三长两短,和仓库墙壁的摩斯密码频率完全一致。
林晚猛地捂住口袋抬起头。
江屿的背影己溶进旧体育馆浓稠的阴影里。
风铃贴着肌肤发出最后一声呜咽。
像被雨水打湿的火焰终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