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七,惊蛰雷动。苏州织造局染坊的百丈彩绸忽被狂风卷上半空,老织娘林氏仰头望去,瞳孔骤缩——飘舞的杭罗间竟裹着一具女尸,颈间青紫勒痕与绸缎暗纹交错,宛如一幅诡艳的《地狱变相图》。
“快报官!”染工们的惊呼被雷声吞没。林氏颤手抚过尸体腕间的翡翠镯子,镯面“玲珑坊”三字令她浑身发冷——这是城南私织户柳如眉的遗物。三日前,这女子刚因拒缴“织机税”被衙役拖走。
谢沉舟策马赶到时,暴雨正冲刷着尸体腰间的铸铁令牌。他翻身下马,靴底碾过染成赭红的积水,令牌上“织造司”的铭文在电光中泛着血色。
崔令仪立在闺阁暗室,指尖半幅残破的《天工织谱》。铜灯忽地一晃,窗棂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谢大人查到了?”她掀开密格,暗卫递上的染血布帛令她指尖发颤。青州王氏灭门案中失踪的画像,竟与今日浮尸眉心的朱砂痣重合。
更漏声里,她褪去华服,将淬毒的银簪别进粗布头巾。镜中倒影渐与十二岁那年的浣纱女重叠——那时她还不知,父亲书房里那卷《江南丝税录》,字字浸着织户的血。
寅时三刻,谢沉舟潜入织造局库房。火折子照亮堆积如山的“御用云锦”,他突然顿住——某匹锦缎的暗纹中,竟用金线绣着青州王氏的族徽。
“谢大人好眼力。”阴影里转出织造太监汪首,手中佛珠碾过锦缎,“三年前青州那场火,烧出了上好的蚕丝,只是这丝……”他忽然扯开锦缎,三百枚带血梭子叮当坠地,“得用活人精血染过,才配得上龙袍。”
窗外传来弩机轻响,谢沉舟旋身挥剑,斩断三支淬毒袖箭。瓦片碎裂声中,崔令仪的黑影如燕掠过屋脊,抛下的染毒银梭正钉在汪首靴尖。
晨雾未散,谢沉舟循着焦糊味拐进桐油巷。破败织机旁,柳如眉的寡母正将染血的碎绸喂进灶膛。
“官爷也来讨税?”老妇人的木勺在陶罐里搅出漩涡,“这罐里煮的是上月饿死的春蚕,混着衙门打碎的织机木屑——您要不要尝尝?”
谢沉舟蹲身拾起半片染蓝的指甲,突然瞥见灶灰里的铸铁残片。那是军械司特制的箭簇纹样,与三年前北疆刺杀案证物如出一辙。
崔令仪落下一枚黑子,亭外细雨打湿了石案上的《织户名录》:“汪首在苏州七年,私吞的军饷够再造三座皇陵。”
“但真正要命的,是这个。”谢沉舟推过染血的账簿残页。崔令仪瞳孔微缩——页角模糊的“幽州马政”印鉴,正是父亲崔元庆的门生所掌。
莲池忽然荡起异样的涟漪,崔令仪的茶盏尚未沾唇,谢沉舟己挥剑劈开射向她的弩箭。二十名黑衣死士踏水而来,刀光斩碎满池浮萍。
子时,织造局染池翻涌如沸。阿莽率三百流民撞开朱门,火把照亮池底森森白骨。
“这就是官老爷们的‘上等丝料’!”老织娘林氏扯开池边草席,十二具女尸的指尖仍缠着未理清的丝线。
汪首的翡翠扳指碾碎在暴民脚下时,谢沉舟的剑锋己抵住他咽喉:“青州王氏的,怎么成了苏州织造局的‘蚕娘’?”
“谢大人不妨问问崔小姐。”汪首獰笑,染毒的指尖突然指向人群后的崔令仪,“三年前北疆那批箭簇,用的可是崔氏铁矿!”
崔令仪在祠堂跪了一夜。案头《幽州马政》的密折里,夹着她当年赠予谢沉舟的断玉珏。父亲崔元庆的声音如附骨之疽般回荡:“你以为谢沉舟查的是织造局?他查的是整个江南世家的命脉!”
五更时分,她将淬毒的匕首刺入送密信的暗卫心口。血溅在谢沉舟昨日送来的织谱上,晕开了“玲珑坊”三字——那是她生母陪嫁的私产。
谢沉舟立在焚毁的织机残骸间,掌心是被割断的银铃铛。这是他在柳如眉尸身上发现的,铃舌刻着崔氏暗卫独有的鹰纹。
“大人!流民冲进崔府别院了!”亲随急报。他望向城南冲天的火光,忽然想起昨夜崔令仪那个决绝的眼神——像极了十二岁那年,她挥剪斩断被绞进织机的长发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