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三点,广播道的风里卷着油墨味。
颜书鸿站在亚洲电视大楼后巷,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薄荷烟。铁皮垃圾桶旁散落着今天的《东方日报》,头条赫然印着「林氏财团收购亚视在即,五台山恐变天」。他弯腰拾起报纸,手指蹭到未干的油墨,像沾了血。
巷口的霓虹灯管滋啦作响,映得他白西装泛着冷蓝。远处传来夜班巴士的引擎声,混着旺角夜市残存的喧嚣。他摸向胸前口袋——那支永不凋谢的红玫瑰,今夜竟有些蔫了。
「台湾佬,这时候还看报纸?」
程美琳的声音像刀片划破雾气。她裹着米色风衣走来,发梢还沾着录影厂的发胶硬茬,耳垂上珍珠耳钉缺了一只。高跟鞋踩过积水坑,溅起的泥点在她丝袜上绽开蛛网般的裂痕。
她夺过报纸揉成团,铅字在她掌心皱成一团模糊的预言:「林家的会计师明天就要清点音乐版权库——你那些来路不明的demo带,经得起查?」
夜雾漫过她的泪痣,像给旧照片蒙上纱。颜书鸿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有圈淡白的戒痕,是上周拍婚纱广告留下的。
「我更好奇,」他忽然用上海话低语,「程小姐怎么知道要来这里找我?」
2
太平馆餐厅的霓虹灯管滋滋响着,照得瑞士鸡翅泛青。
马监制把威士忌浇在冻奶茶里,杯壁凝出水珠,顺着他的金表带往下淌。角落里,老侍应正用报纸擦拭铜制烛台,头条照片上林氏父子在交易所敲钟的笑容被擦得模糊。
「七十年代邵氏收购嘉禾,也是这样半夜签的合同。」马监制突然用叉子戳穿鸡翅软骨,「当时邹文怀带着成龙过档,连剧本箱都是跳窗偷运的——」叉尖在盘底刮出刺耳声响,「现在林家要的可不是演员合约,是整个音乐版权库的母带。」
颜书鸿着口袋里的卡带。B面第三首是给梅艳芳准备的《似是故人来》,录的时候混进了2023年的电子合成音效。玻璃窗映出他忽然苍白的脸——原来穿越者也会怕。
程美琳的指甲突然陷进他手腕:「林家三少爷最近总去上海出差。」她压低声音时,港式粤语里混着奇异的吴侬软语,「你说巧不巧?和平饭店爵士酒吧,上个月多了个会吹萨克斯的台湾人。」
老式吊扇的影子在他们脸上割出明暗。后厨传来电台广播,正播放叶倩文的新歌:「焚身以火,让火烧熔我……」
3
亚视仓库的铁门推开时,霉味里混着栀子香。
三百坪的版权库里,黑胶唱片像墓碑般林立。颜书鸿在「台湾民谣」区抽出自己的假档案,封套照片却是上海咖啡馆的窗景——那盆绿萝的摆放角度,与今晨巨鹿路店里的分毫不差。系统提示音在脑内炸开:「警告!时空悖论物品需在日出前销毁」。
「找到了。」程美琳突然举起一盒母带,标签写着《1986年新秀大赛备选曲目》。A面第二首《月半小夜琴》的作曲栏,钢笔字洇出新鲜的蓝。
月光从气窗斜切而入,照见母带盒内侧的刻痕——「SH 1990.6.16」。颜书鸿的呼吸凝滞了,这是今天上海咖啡馆的日历日期。
远处传来卷闸门开启的巨响。程美琳突然扯开衬衫第三颗纽扣,珊瑚色内衣肩带滑落时,她把母带塞进胸衣:「走消防梯!我去拖住查楼的人——」
她跑向声源时,发间落下半朵干枯的玫瑰。颜书鸿弯腰去捡,却发现花瓣里裹着张小照:1997年上海外滩,穿黑西装的男人在钟楼下仰望,手中萨克斯管反射着紫荆花旗的光。
4
上海,巨鹿路咖啡馆。阁楼留声机在无人触碰时自转。
穿黑西装的男子推开咯吱作响的木门,指腹抚过留声机铜喇叭的裂痕。香港刚送达的《明报》平摊在桌面,社会版角落有则小新闻:「亚视版权库失窃,疑与近日收购案有关」。
萨克斯版《东方之珠》突然流淌而出。男子望向墙上的月份牌——1990年6月17日,正是香港母带失踪的第二天。他摸向西装内袋,取出的不是红玫瑰,而是一枚亚视员工徽章,背面刻着「CY 1985」。
窗外,卖白玉兰的老妇人敲着玻璃:「先生要买花吗?和香港那边的味道一样。」
他低头嗅花,却闻到浅水湾影树的腥气。老妇人突然用沪语喃喃:「红玫瑰要配白西装,白玫瑰要配黑西装,侬讲对伐?」
留声机的旋律忽然变调,成了《月半小夜曲》的萨克斯版。男子猛地拉紧窗帘,却看见玻璃倒影里,另一个自己正穿着白西装,在维多利亚港的渡轮上吹奏。
5
广播道天桥下,颜书鸿点燃了那支薄荷烟。
第一缕烟飘向启德机场方向时,他听见头顶飞机轰鸣。1988年的自己正在那班飞往台北的航班上,而1993年的自己会在同一时刻降落上海虹桥。
卡带在Walkman里转动,播放的却是程美琳今早录制的台庆旁白:「有人说香港是借来的时间,借来的地方……」
远处亚视大楼突然灯火通明,探照灯扫过天桥时,他看见桥墩上斑驳的涂鸦——「1997勿忘」。指尖的烟灰簌簌落下,像极了后来太平山顶那场世纪流星雨。
萨克斯声又响了,这次是从他的西装内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