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2年的香港,秋天来得迟缓。
跑马地的黄昏像一杯放凉的伯爵茶,氤氲着草屑与马汗的气息。颜书鸿站在看台最高处,白西装被暮色染成淡金色。三小时前,他还在半岛酒店听唱片公司老板们高谈阔论,那些镶着金牙的嘴里不断蹦出"市场""销量"之类的字眼。他借口透气离席,其实是为了赴一个无人知晓的约。
马场广播正在播报第七场赛果。输光的赌徒把马票撕成碎片,纸屑如雪片飘落在啤酒杯里。颜书鸿摸向西装内袋——那里藏着一盒TDK SA-X90磁带,是上周在旺角音响城买的最后存货。据老板说,这种金属微粒涂层能捕捉到最细微的泛音,就像用丝绸包裹一声叹息。
"颜生?"
他转身时,山茶花的香气先一步抵达。周若曦站在台阶下方,杏色套装裙摆沾着草籽,右手无名指戴着枚古董戒指——1880年代维多利亚时期的蓝宝石,系统提示框立刻弹出:【周若曦,24岁,宝丽金董事独女,茱莉亚音乐学院钢琴系毕业。当前心动值:40%】
"原来你也喜欢赛马。"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蕾丝手套扶住铁栏杆。远处骑师正用湿毛巾擦拭马匹的脖颈,水珠在夕照里变成琥珀色的流星。
颜书鸿的余光扫过马场西侧的红砖建筑。更衣室窗口透出昏黄灯光,像块正在融化的太妃糖。"我在等一个特殊的...声音。"
周若曦忽然笑起来,眼角泛起细小的波纹:"就像等一匹永远不会赢的马?"
(二)
更衣室的霉味里混着皮革与樟脑丸的气息。
颜书鸿反锁上门,从公文包取出索尼TC-D5M录音机。这台1985年产的便携设备是他上个月在东京中古店淘到的,当时店主正用播放肖斯塔科维奇的《爵士组曲》。此刻机器液晶屏泛着微弱的绿光,倒映在墙面的云石纹镜子里,像一尾游动的萤火虫。
他按下播放键。昨夜录制的萨克斯即兴流淌而出,铜管特有的沙哑质感在封闭空间里不断折射。放到1分17秒时,异变陡生——本该是独奏的段落里,突然浮现女声哼唱。那不是普通的和声,而是用美声唱法演绎的《天涯歌女》,每个转音都精确如数学公式。
"系统,频谱分析。"
空气中展开半透明的蓝色光幕。声波图谱显示,女声频段与萨克斯旋律呈现完美的黄金分割比例,更诡异的是,背景里隐约有老式座钟的齿轮声——这种1890年产的八音盒机芯,全香港可能只剩周家祖宅那台。
门外突然响起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响,节奏像肖邦的《雨滴前奏曲》。颜书鸿迅速抽出磁带,却看见黑色胶壳上浮现细小的水珠——不是冷凝水,而是带着淡咸味的液体,像某个人的眼泪。
门把转动的声音让他浑身紧绷。
(三)
周若曦站在逆光里,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
"偷录demo都拣更衣室?"她反手锁门,蕾丝手套抚过墙面的荣誉榜。泛黄照片里,1950年代的骑师们戴着圆顶硬礼帽,神情肃穆如参加葬礼。"我爹地说过,这里的地板是柚木的,二战时从缅甸运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录音机突然自动倒带,机械齿轮发出类似马匹嘶鸣的噪音。当《天涯歌女》的旋律再度响起时,周若曦的蓝宝石戒指开始泛出诡异的光——那根本不是蓝宝石,而是种会随声波频率变色的稀有矿物,系统标注为【2045年实验室产物】。
"你听。"颜书鸿将音量旋钮转到最大。
在女声唱到"觅呀觅知音"时,背景音里清晰传来硬币落地的脆响。那是1978年停产的港英政府五仙硬币,周若曦却条件反射般摸向自己左腕——那里有道淡疤,是她六岁时被这种硬币边缘割伤的。
更衣镜突然蒙上雾气,浮现一行德文字母:"Wer Musik liebt, kann nie ganz b?se sein."
周若曦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是她维也纳导师的座右铭,但那位老人早在1989年就去世了。"你到底..."
(西)
凌晨的黄泥涌道漂浮着夜雾。
颜书鸿数着口袋里的磁带,第三盒表面出现了细小的裂纹。这些年来他早己习惯系统的恶作剧,但今晚的时空错乱格外严重——方才离开时,更衣室的挂历分明显示1995年3月,窗外却传来1997年回归庆典的预演广播。
一辆红色计程车缓缓停靠。车窗降下,周若曦递出烫金名片:"下月维也纳爱乐乐团来港,他们要演马勒第五..."她停顿片刻,突然改用德语补充:"第西乐章小柔板,适合录音的天气。"
后座阴影里坐着个穿旗袍的轮廓,发髻上的山茶花正在凋零。当车辆驶过路灯时,颜书鸿看清了那张脸——是二十年后的周若曦,左眼下方多出颗泪痣,正用口型对他说:"别相信1995年的《完全因你》。"
系统警报骤然响起:【侦测到彭羚1995年歌曲《完全因你》提前泄露!】
夜雾深处传来萨克斯声,吹奏的正是那首歌的副歌段落。颜书鸿摸向胸口——白西装内袋的红玫瑰不知何时变成了干花,花瓣里藏着一枚微型磁带,标签写着"1997.6.30"。
跑马地坟场的十字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想起昨日在唱片行听到的预言:"当一首歌在错误的时间响起,就会有人永远留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