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维多利亚港，珍宝海鲜舫的金色龙纹在漆黑水面上投下摇曳的倒影。程美琳站在船舷边，海风带着咸腥味掀起她米色西装的衣角。她第三次确认手中的主持稿，指尖不自觉地着右耳的珍珠耳钉。
"程小姐！"场务小跑过来，额头沁着汗珠，"出状况了，汪姐突然上吐下泻，导演要你顶替主持。"
程美琳猛地抬头，珍珠耳钉撞在脸颊上，冰凉一片。她望向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透过落地玻璃能看到评委席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颜书鸿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评委牌，白西装在满室金碧辉煌中显得格格不入。
"我？我只是来负责场记的..."
"全台就你一个女主持在场了！"场务不由分说将无线麦克风塞进她手里。
宴会厅内冷气开得很足，程美琳却觉得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强光灯打在脸上，她眯起眼睛，看到导演在摄像机后比划着倒计时手势。
"各位观众晚上好，这里是1986年度香港小姐竞选决赛现场..."她的声音在说到"1986"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余光里，颜书鸿停下了转笔的动作，那支她去年送的万宝龙钢笔在他指间闪着冷光。
三号佳丽正在表演古筝，程美琳机械地念着串场词。忽然，她注意到颜书鸿面前的评分表上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五线谱的高音谱号，又像是咖啡馆的简笔画。
"程小姐！"耳麦里传来导播的怒吼，"你的麦还开着！"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古筝声早己停止，全场陷入尴尬的沉默。程美琳看着镜头，脱口而出："就像某些曲子，弹错了也得继续演奏下去..."
评委席上，颜书鸿的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墨痕。
中场休息时，程美琳躲进化妆间。她对着镜子摘下耳钉，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这对珍珠耳钉是去年生日时颜书鸿送的，内圈刻着"T.Y.1984"——他说是在东京银座的古董店淘到的。
右耳的耳钉突然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弹跳几下，滚到一双锃亮的意大利皮鞋边。
"1984年买的，当时店里只剩这一对。"颜书鸿弯腰拾起耳钉，指腹轻轻擦过那个刻痕。
程美琳一把夺回耳钉："无线台明年要拍《上海滩续集》，你这种台湾来的音乐人..."她故意咬重"台湾"二字。
"假台湾人。"颜书鸿轻笑，从西装内袋掏出一盘卡带，"刚才首播的音频，我重新混了轨。"
程美琳接过卡带，标签上手写着《友谊万岁》，但看磁带的磨损程度，至少己经转录过三西次。她突然想起去年分手那晚，公寓楼下隐约传来的萨克斯声。
"为什么要帮我？"
"职业习惯。"颜书鸿整了整领口，"对了，你们台里那个新来的监制，上周去了澳门何先生的赌场。"
程美琳心头一跳。何先生？去年庙街黑帮火并的主谋？她正想追问，化妆间的门被猛地推开。
"颜生！"一个穿皮衣的男子闯进来，左脸有道狰狞的疤，"澳门何先生问那批音响几时到货？"
颜书鸿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程美琳注意到他的手移向西装内袋，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位置——那里通常放着那朵永不凋谢的红玫瑰，今天却别着一支钢笔。
"Tell him to check Shanghai."颜书鸿用葡语回答，声音压得很低。
皮衣男脸色变了变，匆匆离去。程美琳的记者本能让她下意识摸向包里的录音笔，却听见颜书鸿说："别录了，电池早就没电了。"
宴会厅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透过门缝能看到五号佳丽正在表演舞蹈。颜书鸿转身要走，程美琳鬼使神差地拉住他的衣袖："你到底是什么人？"
灯光闪烁间，她看清了颜书鸿西装内袋露出的名片——纯黑卡纸，烫金的上海电话号码，还有一个小小的咖啡杯图案。
"程小姐，补录镜头！"助理的喊声从走廊传来。
程美琳松开手，右耳的珍珠耳钉再次坠落。这次颜书鸿没有去捡。耳钉在地板上滚动，最终掉进排水孔，像一滴消失在海里的泪。
她走出化妆间时，听到宴会厅里响起《友谊万岁》的旋律。那是今晚的压轴环节，所有佳丽合唱的曲目。但奇怪的是，她分明听到了萨克斯的伴奏声——就像一年前，在那个下着雨的告别夜。
程美琳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突然明白了颜书鸿给她的那盘磁带里录的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