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鱼腥味还粘在胶鞋底,李颖的登山杖己经戳上庐山石阶。青苔吸饱晨露,每一步都打滑,她按了按后腰别的钥匙,铁疙瘩隔着衣服发烫,仁和医院冷库的锁眼形状,跟这钥匙齿纹分毫不差。
挑山工擦身而过,扁担头的水珠甩到她脸上,李颖抹了把脸,看见石阶缝里嵌着半张肉联厂封条,84年的红章褪成了猪肝色。冲锋衣兜里的红纱巾被山风扯出来,飘过刻着“安全生产”的旧石碑,挂在了枯树杈上。
“二十块立拍立得!送雾凇背景!”戴毡帽的照相佬堵住窄道,他相机挂绳上拴着仁和医院的吊牌,指甲缝里黑乎乎的,跟消毒房老张的手一样,总带着显影药水味。
李颖用登山杖挑开拦路绳:“让道。”
照相佬突然按下快门,闪光灯惊飞乌鸦。红纱巾在枯枝上扑腾,跟深圳码头绿灯闪的频率一样。钱浩追上来时,胶鞋正卡在石阶缝里,左脚踩着84年的青苔,右脚蹭着新刷的游客标语。
钱浩踮脚够纱巾,指腹摸到绸子里的硬块,对着日头看,纱巾暗纹是北斗七星,缺了第三颗的位置打着补丁。照相佬凑过来递上相片:“大姐这面相,左耳下这疤……”
李颖猛地摸耳后,三年前实验室爆炸,玻璃碴留的疤还在。相片上却多了个红点,像刚挤破的痘,钱浩的上海表突然倒转,表盘在84和19之间来回跳。
“加洗八张!收您半价!”照相佬又举起相机,钱浩抬手挡镜头,闪光灯亮起的刹那,石壁上竟映出三条人影。
李颖后背发凉,想起深圳冷库里那七个裹尸袋,最末那个袋子的拉链,也卡着半片纱巾料子。
山雾浓得像化工厂排的废气,李颖攥紧纱巾往观景台冲,石阶上的“严禁烟火”标语突然剥落,露出底下仁和医院的病历纸,泛黄的纸页上,第七实验室的章还渗着红印泥。
照相佬鬼似的贴上来:“免费过塑!”他皮带扣闪着的北斗缺角,跟冷库钥匙形状对上了。李颖甩开他胳膊,相片雪片似的飞,每张耳后红点位置都在变,从耳垂慢慢爬到鬓角。
钱浩踩到张老相片,穿白大褂的女人耳后也有疤,胸牌模糊能辨“第七实验室”。她的眼神跟李颖现在一模一样,都是被账本压出来的死沉。
“要出事的……”照相佬突然压低声,毡帽檐滴着水。他掏出一沓旧门票扇风,84年参观券背面印着排班表,主刀医生签名栏盖着北斗章,墨迹晕染处能看到“冷链车LC-72”字样。
红纱巾缠上观景台铁链,补丁线头崩开,掉出个胶卷壳。钱浩用指甲锉挑开,里头塞着半张排班表,正是冷链车司机老马的值班记录。
照相佬的快门声追上来,这次闪光灯亮得邪乎,李颖眯眼的工夫,雾里现出个人影,白大褂下摆猎猎响,耳后红疤渗着血珠。
“三十五年……”女人转身,腕带上的“19”被山雾洇湿,她两指捏着红纱巾:“北斗缺的星,填上的都死了。”
照相佬突然扯掉毡帽,露出仁和医院的工牌。他从相机包摸出块乙醚手帕:“马师傅让我带话,深圳的鱼臭该清了。”
钱浩扑倒李颖,纱巾彻底散开,雾里“水雾惊鸿”的霓虹灯管滋滋的响,缺笔少划的招牌上,北斗钢印正在生锈。
观景台铁链“咔”地断裂,84年的石阶整块塌下去。女人白大褂被风掀起,锁骨下的烙疤爬满脓包:“从冷藏车爬回焚化炉,你们倒是认路。”
山风卷起她扔的病历本,里头滑出张冷链车派工单,日期栏的“1984.3.15”被血指印糊住,正是粮票钥匙的日期。
李颖攥紧派工单,突然明白钱浩为什么总说“冻鱼眼能认路”。那些年他拎回来的鱼鳃里,藏着的不仅是胶卷,更是逃出生天的路线图。山风卷起病历本,泛黄的纸页间滑出张夜市粮票兑换券。